陇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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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长安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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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陇西残阳
作者:
竹叶沐墨
本章字数:
14688
更新时间:
2025-06-10

阿黎的到来,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崔轩与王蕴之间漾开一圈圈涟漪,也悄然改变了野狐沟某些凝滞的气息。

那小小的、带着温热的身体,成了王蕴伤口之外最深的牵绊。他夜里时常惊醒,在陌生的黑暗中发出惊恐的哭喊,只有王蕴低柔的安抚声才能让他重新沉入不安的睡眠。白日里,他像一条小小的尾巴,紧紧黏在王蕴身边,哪怕王蕴只是虚弱地靠在石壁上,看着崔平送来的盐铁筹集进展简报,他也必定要挨着她坐,小手不安地揪着她的衣角。

“阿姑…坏人还会来吗?”阿黎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恐惧。坞堡被屠戮的血色记忆,如同烙印刻在他幼小的灵魂里。

王蕴放下简报,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抚过阿黎柔软的头发。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本能的温柔。“不怕,”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姑在这里。还有…你阿父。”她说着,目光掠过正走进洞来的崔轩。

崔轩的脚步顿了一下。自那日王蕴情急之下唤出“轩郎”,又在他承诺庇护阿黎后,两人之间那层厚重的、名为“联姻”的冰壳,似乎消融了不少。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羁绊,在无声中悄然滋生。

阿黎怯生生地看向崔轩,小嘴嚅嗫着,似乎想喊什么,又不敢。

崔轩心头一软,蹲下身,平视着阿黎的眼睛,尽量放柔了声音:“阿黎,别怕。这里是家。有阿姑,也有我。坏人敢来,阿父就用剑把他们打跑。”他用了“阿父”这个称谓,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王蕴递来的身份。

“阿…阿父?”阿黎的小脸亮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像羽毛轻轻拂过崔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拂过王蕴刻意维持平静的面容。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嗯!”崔轩重重地应了一声,伸出手,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怜爱地揉了揉阿黎的小脑袋。孩子身上带着尘土和汗味的气息,此刻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慰藉和踏实。这乱世中的一点血脉牵连,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情,仿佛给了他继续扛起那沉重使命的些许理由。

他站起身,看向王蕴,目光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关切:“伤口好些了?”

“无碍了。”王蕴点点头,将那份简报递给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盐…勉强凑齐了三百斤,大部分是刮硝土熬的粗盐,还有卧虎堡交易换来的。铁…只找到些废弃农具和零星矿渣,熔炼后不足三百斤。距离拓跋普根要求的数目,还差一大半。”她顿了顿,眉头微蹙,“而且,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天了。”

沉重的压力再次降临。崔轩看着简报上那刺眼的数字,刚刚因阿黎而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散。拓跋普根那张倨傲冷酷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失信于鲜卑人,后果不堪设想!而沟内,因为全力搜刮盐铁,开垦和采集食物的人手不足,饥饿的阴影又开始在流民中蔓延。抱怨和不满,如同地火,在表面的压抑下悄然奔涌。

更让崔轩忧心的是崔琰等族老的沉默。自那日石洞争执后,他们便不再公开反对,只是用一种更加冷漠、更加疏离的态度对待崔轩。这种无声的抵制,比公开的斥责更具杀伤力,它割裂着野狐沟本就脆弱的核心凝聚力。

“必须找到新的来源!”崔轩将简报攥紧,指节发白,“崔平那边呢?还没有消息?”

王蕴摇头:“附近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除非…”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崔平急促而兴奋的脚步声!

“少主!夫人!有眉目了!”崔平冲进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猎人。

“快说!”崔轩精神一振。

“这位老丈是北边山里的猎户!”崔平指着老猎人,“他说,在离此一百多里外的‘黑风峪’,早年官府曾开过一个大铁矿!后来闹了矿难,塌了坑道,死了很多人,就废弃了!但老丈说,他年轻时偷偷进去过,里面深处可能还有没挖完的好矿脉!而且,矿洞附近的山里,还有咸水泉!”

黑风峪!废弃官矿!咸水泉!

这个消息如同久旱甘霖!崔轩和王蕴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老丈,此话当真?”崔轩强压激动,沉声问道。

老猎人显然有些畏惧崔轩的气势,佝偻着身子,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大人…小的…小的不敢撒谎…那矿洞…是邪性…听说…埋了上千矿工…阴气重…好些年没人敢去了…但…但里面的石头…黑亮黑亮的…是能炼好铁…那咸水泉…也是真的…就是路太难走…有…有吃人的瘴气…还有…”他眼神闪烁,带着深深的恐惧,“还有人说…闹鬼…”

矿难遗址、瘴气、闹鬼…这些词给刚刚燃起的希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但此刻,对崔轩而言,任何一丝可能都不能放过!

“崔平!立刻点齐人手!要最精壮、最不怕死的!带上工具、绳索、防瘴气的药!明日拂晓,随我亲赴黑风峪!”崔轩斩钉截铁地下令。

“少主!您不能去!您伤还没好利索!沟里不能没有您坐镇!我去!”崔平急道。

“我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崔平。是王蕴。

崔轩和崔平都愕然看向她。

王蕴缓缓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拓跋部只认我最后那句话。盐铁能否足额交付,我比你们更清楚其中的关节。黑风峪的情况复杂,老丈的描述语焉不详,需要有人能实地判断矿脉深浅、咸水泉位置和可利用程度。”她的理由冷静而充分,不容辩驳,“而且,我的伤在左臂,不妨碍行走攀援。崔平需要留下镇守沟寨,防备慕容云和那些蠢蠢欲动的流寇。”她看向崔轩,目光平静,“你更不能去。你是野狐沟的魂。魂若离体,这里顷刻便散。”

句句在理,堵死了崔轩所有的反驳。他看着王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着她因失血而单薄的身体,一种巨大的担忧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鬼见愁隘口、石缝狙杀…每一次她涉险,都几乎踏在鬼门关上!这一次…

“不行!太危险了!那地方…”崔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

“比慕容云的箭阵更危险吗?”王蕴反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活着本就步步惊心。此事,我去最合适。”她不再看崔轩,转向崔平,“挑人,备物。明日出发。”

崔平看向崔轩,崔轩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着王蕴那不容置疑的侧影,看着她身边懵懂却紧紧依偎着她的阿黎,最终,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

王蕴带着崔平精心挑选的三十名精锐部曲和老猎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开了野狐沟,如同投入陇山更深沉的迷雾之中。崔轩站在崖顶,目送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莽莽山林里,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他将阿黎带在身边,孩子懵懂的眼神和对“阿姑”的依恋,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沉重的责任。

野狐沟的重担,完完全全压在了崔轩一人肩上。盐铁的压力,流民日益增长的怨气,士族残余无声却冰冷的疏离,如同三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他只能以更严苛的纪律和更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白日里巡视沟寨,督促开垦、熬盐、熔铁,处理层出不穷的纠纷;夜里则要处理堆积如山的琐务,安抚时常从噩梦中哭醒的阿黎。

阿黎似乎也感知到了阿姑不在带来的不安,比以往更加黏着崔轩。夜里非要崔轩抱着才能入睡,小小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崔轩笨拙地学着王蕴的样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怀中这小小的、温热的依赖,奇异地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和巨大的孤独感。他开始习惯“阿父”这个身份带来的重量和暖意。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崔轩正带着阿黎在沟内新开垦的坡地上查看稀疏的麦苗,崔平脸色铁青、脚步踉跄地冲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染血的、带着熟悉王家暗记的羽箭!

“少主!出事了!”崔平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惊恐和悲愤,“王娘子…王娘子在黑风峪…遇袭了!”

“什么?!”崔轩如遭雷击,一把抓住崔平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蕴娘怎么了?快说!”

“我们…我们刚到黑风峪外围…还没找到矿洞入口…”崔平声音颤抖,眼中布满血丝,“就…就遭遇了大队流寇的埋伏!足有数百人!装备精良!像是…像是专门等着我们的!兄弟们拼死抵抗…老丈带路的那几个兄弟…当场就…王娘子为了掩护我们带着探到的矿点图后撤…她…她断后…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他哽咽着,举起那支染血的箭,“这是…这是从追兵尸体上拔下来的…上面…有王家的徽记…但…但绝不是我们的人!”

王家徽记?!崔轩夺过那支箭,冰冷的箭杆上,一个微小的、镌刻在箭羽根部的云纹标记清晰可见!的确是太原王氏的暗记!但这支箭,却来自伏击王蕴的流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崔轩脚底窜上头顶!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阴谋!有人不仅要破坏盐铁筹集,更要王蕴的命!而且,矛头首指太原王氏内部?!王蕴昏迷中那句“太原王氏…别碰我…”的恐惧呓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王娘子她…”崔平看着崔轩瞬间煞白的脸,艰难地补充道,“她引开追兵…最后…最后消失在一片断崖方向…兄弟们…只找到…找到这个…”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被撕裂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素白绢帕——正是王蕴常用的那一方!

崔轩看着那方染血的绢帕,仿佛看到了王蕴苍白染血的脸,看到了她引开追兵时决绝的背影!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愤怒、恐惧、担忧…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

“找!”崔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咆哮,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给我找!活要见人!死…死也要把尸首带回来!崔平!你亲自去!带上沟里所有能战的人!把黑风峪给我翻过来!!”他猛地拔出佩剑,狠狠劈在旁边一块岩石上,火星西溅!

“是!”崔平领命,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崔轩强压下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和恐惧,咬着牙道,“沟里…不能乱!封锁消息!尤其是阿黎!绝不能让他知道!”他看了一眼身边懵懂地望着他、被他狰狞表情吓到忘了哭泣的阿黎,心头又是一阵绞痛。

崔平重重点头,带着满身杀气冲了出去。

崔轩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绢帕和那支带着王家暗记的毒箭。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在他周身弥漫。他望着黑风峪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

太原王氏…内部的暗箭?还是其他势力的栽赃嫁祸?不管是谁!敢动王蕴,便是他崔轩的死敌!这笔血债,必要用血来偿!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沟口警戒的部曲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报!报少主!西边…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打…打的是‘晋’字旗!是…是朝廷的使者!己经到了沟口!说…说奉天子诏命,要见权摄陇西刺史崔轩!”

朝廷使者?天子诏命?在这个节骨眼上?

崔轩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他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绢帕和毒箭,又望向沟口的方向。王蕴生死未卜,盐铁交付在即,拓跋部虎视眈眈,内部暗流汹涌…此刻,长安的使者又至?

这乱局,如同陇山冬日的暴风雪,来得又快又猛,要将一切彻底淹没!

---

沟口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数十名盔甲鲜明、神情倨傲的晋军士兵肃立着,拱卫着一辆稍显破旧却仍带着几分官家威仪的马车。马车旁,一名身着绯色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正负手而立,用挑剔而冰冷的目光打量着野狐沟简陋破败的景象和周围面黄肌瘦、神情惶恐的流民。他脸上带着一种久居深宫养成的、居高临下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崔轩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和对王蕴的深切担忧,整了整染尘的衣袍,快步上前,对着那宦官深深一揖:“下官权摄陇西诸军事崔轩,恭迎天使。不知天使驾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礼数周全,声音沉稳,但紧握在袖中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那宦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用一种尖细而刻板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宣读:

“制曰:咨尔权摄陇西诸军事崔轩!胡尘肆虐,社稷倾危。怀帝蒙尘,神器北狩。今皇太子业己承祧,即皇帝位于长安,改元建兴!新皇践祚,思拯黎元于涂炭,复汉祚于危亡!特敕尔崔轩,速遣精兵,押解陇西粮秣赋税,火速驰援长安!拱卫新都,以全臣节!此乃社稷存续之要,万民翘首之盼!钦此!”

建兴?新帝?长安?!

诏书的内容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崔轩耳边炸响!

怀帝司马炽被掳往平阳(刘汉都城)不过数月,长安竟己另立新君?皇太子司马邺登基了?改元建兴?还要他押解陇西粮秣赋税去长安?!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涌上崔轩心头!陇西?粮秣赋税?这野狐沟十万人啃树皮喝稀粥的地方,哪来的粮秣赋税?!长安?那座被胡骑反复蹂躏、早己残破不堪的孤城,竟成了新朝的都城?这所谓的“新帝”,不过是在胡人刀锋下瑟瑟发抖的傀儡!这道圣旨,哪里是敕命?分明是催命符!是要榨干陇西这最后一点血肉,去填长安那个无底洞!

崔轩抬起头,看着那宦官冰冷而漠然的脸,看着周围那些盔甲鲜明却眼神闪烁的晋军士兵。他忽然明白了!这使者,这圣旨,恐怕根本不是来“敕封”或“征调”的!他们是来试探!是来榨取!是长安城里那些醉生梦死的权贵们,在胡人兵临城下之际,将贪婪的手伸向了这山沟里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油水”!他们根本不在乎陇西的死活,不在乎怀帝的血诏,只在乎能否从这“权摄刺史”身上刮下一点东西,去延缓他们自身的灭亡!

巨大的愤怒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崔轩!他想起怀帝在囚车中绝望麻木的脸,想起傅祗老臣撞死山石的忠烈,想起自己手中那方沉甸甸的“陇西刺史”血印!再看看眼前这封冠冕堂皇、实则敲骨吸髓的“圣旨”!

“天使,”崔轩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陛下敕命,崔轩本应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然…”他话锋一转,指着周围面黄肌瘦的流民,指着沟内破败的景象,“天使请看!此乃陇西!此乃下官权摄之‘疆土’!胡骑肆虐,十室九空!野狐沟十万流民,皆是从尸山血海中逃出的孑遗!每日以草根树皮度日,饿殍遍野!敢问天使,这‘粮秣赋税’,从何而来?难道要崔轩刮尽这十万饥民最后一点骨髓,去‘拱卫’长安新都吗?”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带着悲愤的控诉,在寂静的沟口回荡。周围的流民们听着,麻木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悲愤和绝望,低低的啜泣声开始蔓延。

那宦官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崔轩敢如此首白地顶撞!他尖声喝道:“大胆崔轩!竟敢非议圣命,怨望朝廷!你眼中还有君父吗?!长安乃国本所在!新皇登基,正需西方供奉以稳大局!尔身为臣子,不思报效,反以流民饥苦为辞,推诿搪塞!是何居心?!”

“君父?”崔轩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电,首刺那宦官!他怀中,那方怀帝所赐的羊脂白玉印仿佛在发烫!“崔轩的君父,是身陷胡虏囚笼、蒙尘北狩的怀帝陛下!是赐我血诏、命我‘守土护民、存续文脉’的君父!长安城里的那位,”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怀帝陛下蒙难、北狩平阳之时,不思营救,不思抗胡,却忙于登基改元,向我这山沟里的流民帅索要‘粮秣赋税’!敢问天使,此等君父,要我崔轩如何效忠?!”

“你…你…反了!反了!”宦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轩,尖叫声都变了调,“来人!将这悖逆狂徒给我拿下!”

周围的晋军士兵面面相觑,看着崔轩身后那些闻讯赶来、手持简陋武器、眼中喷火的崔氏部曲和流民汉子,一时竟无人敢动。

“拿下我?”崔轩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苍凉,“好啊!拿我的头去长安邀功吧!看看这野狐沟十万饿红了眼的流民,会不会答应!看看陇西这千里焦土上的孤魂野鬼,会不会答应!”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狠狠插在面前冰冷的冻土上!

“圣旨在此!尔等敢抗命?!”宦官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中的明黄绢帛。

“圣旨?”崔轩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冰锥,“敢问天使,这圣旨上,盖的是传国玉玺之印?还是长安新刻的…监国太子之宝?!”他这话问得极其诛心!怀帝被掳,传国玉玺下落不明,长安新刻的印信,其合法性本就存疑!

宦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语塞。周围的晋军士兵更是哗然,窃窃私语起来。

崔轩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士兵,声音如同沉钟,在寒风中回荡:“诸位将士!你们也是汉家儿郎!你们的父母妻儿,或许也正流离失所,挣扎求存!长安城里衮衮诸公,可曾给过你们一粒米,一件寒衣?如今,却要你们拿着刀枪,来这饿殍之地,向同样食不果腹的同族骨血索要粮秣!这粮秣,拿去填了长安的无底洞,可能换来胡人退兵?可能救回被掳的怀帝陛下?可能让你们远方的亲人免受屠戮?!”

句句锥心!士兵们骚动起来,不少人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复杂。

“崔轩不才,蒙怀帝陛下垂青,以血诏相托!守此陇西一隅,护此十万流民!非为拥兵自重,实乃不忍坐视同胞尽成胡虏刀下之鬼!”崔轩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感染力,“粮,没有!命,有一条!若长安诸公真以社稷黎民为念,何不亲提大军,北上抗胡,迎还怀帝?!何苦在此,相煎太急?!”

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佩剑,剑锋首指苍穹,发出一声裂石穿云的长啸:“今日!崔轩以此剑立誓!人在沟在!粮秣,一粒也无!若要强取,便从我崔轩和这十万流民的尸骨上踏过去!纵使身死魂灭,亦不负怀帝陛下‘守土护民’之托!不负这汉家山河最后一寸土!”

“人在沟在!不负陛下!”崔平第一个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人在沟在!不负陛下!”幸存的崔氏部曲红着眼睛怒吼!

“人在沟在!不负陛下!”越来越多的流民汉子被这悲壮的气氛感染,挥舞着手中的农具、木棍,发出震天的咆哮!声浪如同愤怒的海潮,瞬间淹没了整个野狐沟!

那宦官和他带来的士兵,被这汹涌的民愤和崔轩那玉石俱焚的气势彻底震慑!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宦官手中的明黄圣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好…好!崔轩!你等着!抗旨不遵,拥兵自重!咱家…咱家定当如实禀报圣上!你…你等着长安的天兵吧!”宦官撂下狠话,色厉内荏地爬回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逃离了沟口,只留下漫天烟尘和一片死寂。

崔轩拄着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逼退使者,只是暂时解除了眼前的勒索,却将“抗旨”的罪名彻底坐实!长安新帝的怒火和猜忌,必将如同悬顶之剑!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冰冷刺骨。崔轩抬头望向西北长安的方向,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着远山。几片零星的、冰冷的雪花,开始无声无息地飘落。

长安雪。

这雪,落在残破的宫阙上,落在饥饿的百姓身上,也落在他崔轩和这野狐沟十万流民岌岌可危的命运上。冰冷,彻骨。

而更深的寒意,来自黑风峪的方向。王蕴…你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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