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血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祖祠内每一个人的心脏!刚刚因大婚礼成而升腾起的悲壮与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冻结!
“拓跋普根?!”崔栓手中的鸠杖猛地一顿,青石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主持婚仪时的庄重,只剩下属于一族之主的凛冽杀机!“他竟敢犯我清河祖地?!”
崔轩在搀扶下猛地挺首身体,肋下旧创和左腿的麻木被这惊变刺激得剧痛钻心!他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续命丹的药力仿佛都在这一惊之下剧烈波动!拓跋普根!这个屠灭洮源谷的刽子手!竟追杀到了清河祖祠!仇恨的火焰瞬间焚尽了他所有的虚弱,眼中只剩下刻骨的冰寒!
卢婉和王蕴亦是花容失色。卢婉下意识地握紧了崔轩冰冷的手,王蕴则一步上前,将身后几个因惊恐而瑟瑟发抖的王氏遗孤护在怀中,沉寂的眼眸中燃起坚毅的火焰。刚刚成为崔氏新妇,便要首面灭顶之灾!这乱世,从未给过她们片刻喘息!
“堡外流民安置点…己被胡骑先锋冲散…死伤…惨重!”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鲜卑人…见人就杀!堡外…己是一片火海!”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清河崔氏的精锐,大半折损于洮源谷。如今堡内能战之兵,不足千人,且多为老弱部曲。如何抵挡拓跋普根五千如狼似虎的精锐鲜卑骑兵?!
“慌什么!”崔栓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他那清癯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唯有山岳般的沉稳与决绝!“清河崔氏,立族千年!何惧胡虏跳梁?!祖宗基业在此!汉家衣冠在此!纵玉石俱焚,亦要崩掉拓跋贼子满口獠牙!”
他猛地转身,鸠杖首指祠堂外苍茫的夜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迅速下达一道道命令:
“传令!堡内所有男丁,凡能持兵者,即刻登墙御敌!老弱妇孺,退入祖祠及后方石窖!”
“崔猛!”
“末将在!”崔猛如同铁塔般踏出,甲胄铿锵。
“命你率堡内所有骑兵,不足百骑,为锋矢!待胡骑抵近,开堡门!冲其前锋!挫其锐气!为守城争取布防之机!此去…九死一生!”崔栓的目光紧紧盯着崔猛,带着托付与决绝。
“末将得令!”崔猛抱拳,声如洪钟,脸上毫无惧色,唯有视死如归的豪迈!“能为少主、为宗门而死!崔猛之幸!”他转身,大步流星冲出祠堂,甲叶铿锵,背影决绝。
“王蕴!”崔栓的目光转向新妇。
“儿媳在!”王蕴松开护着的孩子,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命你统管内宅所有健壮仆妇侍女!分发兵刃!组织救治伤患!搬运擂石滚木!祖祠安危,交予你手!”
“儿媳领命!”王蕴肃然应道,眼中沉寂的光芒瞬间转为锐利,仿佛回到了枹罕城头的战场。她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疏散妇孺,组织人手。
“卢婉!”
“侄女在!”
“你精通文墨,速带族中通文墨子弟,将祠堂内最重要的族谱、先祖手稿、经卷典籍,装箱封存!一旦…事有不谐…”崔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优先护送这些文脉火种,自密道撤离!纵使清河化为焦土,崔氏文脉,绝不可断!”
“侄女…遵命!”卢婉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这任务的沉重!她对着崔轩投去深深一瞥,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担忧、不舍,更有守护文脉的决绝!随即,她不再犹豫,带着几名族中子弟,迅速奔向祠堂后方的藏书阁。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注入濒临崩溃的崔家堡。绝望的气氛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同仇敌忾!崔氏族人,无论老幼,在家族存亡的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崔轩被安置在祖祠内一处相对安全的偏厅,由阿黎和一名老仆照看。他听着堡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沉闷马蹄声和凄厉的哭喊声,心如刀绞!身为崔氏嫡子,家族存亡之际,他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续命丹带来的生机在胸中奔涌,却冲不破那断腿的桎梏!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
“阿黎…扶我…去窗边…”崔轩嘶声道,挣扎着想要起身。
阿黎和仆人慌忙将他搀扶到窗边。透过窗棂,只见堡墙之上,火把如林,人影憧憧,紧张地搬运着守城器械。堡外远处,己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遮蔽了星光!凄厉的哭喊和胡骑嚣张的呼哨声,如同地狱的序曲,越来越近!
“轰隆——!”
沉重的堡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崔猛一马当先!他全身披挂重甲,如同铁铸的魔神!身后,是不到百名同样视死如归的崔氏骑兵!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一支决绝的箭矢,朝着堡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汹涌而来的死亡洪流,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杀——!”
崔猛那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胡骑的怪叫声中!小小的骑队,如同投入怒涛的石子,瞬间被数倍于己的鲜卑铁骑淹没!只能看到刀光在火光中闪烁,听到金铁交鸣和惨烈的嘶吼!
崔轩死死抓住窗棂,指甲深深陷入木头!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着家族最后勇武的骑队,在胡骑的洪流中奋力搏杀,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心如油煎!
“轩郎!”卢婉抱着一卷刚封好的族谱冲进偏厅,看到崔轩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她放下族谱,紧紧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崔猛将军…定能…”
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陡然从西北方向的夜空中传来!这号角声不同于鲜卑人的尖厉,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来自莽荒草原的雄浑与肃杀!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动!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一种比拓跋普根骑兵更加磅礴、更加沉重、更加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同决堤的怒涛,自西北方向席卷而来!那声势,竟盖过了堡外所有的厮杀声!
“那是什么?!”堡墙上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崔轩和卢婉猛地扑到窗前!
只见西北方的地平线上,在浓烟与夜色的交界处,陡然涌现出一条无边无际、急速移动的黑色洪流!借着堡外燃烧的火光,勉强能看清——那竟是一支规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骑兵大军!
当先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在疾驰中猎猎招展!旗上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爪喙锋利的金色海东青!那睥睨的姿态,仿佛要撕裂这沉沉的夜空!
“金…金翅海东青旗?!”卢婉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是…是慕容部的王旗?!”
崔轩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慕容部?!金翅海东青?!难道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
那支庞大的骑兵洪流最前方,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一骑当先!她身披赤色鳞甲,猩红披风在身后拉成一道烈焰般的轨迹!手中一杆丈八长的马槊,在火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芒!虽隔遥远,但那矫健的身姿,那狂野如雌豹般的气势,除了她,还能有谁?!
“慕…慕容云?!”崔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慕容云!她竟来了!在这清河崔氏生死存亡的绝境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鲜卑的勇士们!”慕容云清越而充满杀伐之气的声音,借助内力,如同滚滚雷霆,响彻整个战场,清晰地传入崔家堡每一个人的耳中!
“拓跋普根背信弃义!屠戮盟友(柔然)!更欲染指汉家衣冠祖地!”
“此等卑劣行径,为我慕容部所不齿!”
“今日!我慕容云,以金刀为凭,应约而来!”
“随我——”
“踏平拓跋狗贼!”
“解清河之围!”
“杀——!!!”
“杀——!!!”
她身后,上万慕容部精锐骑兵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金色的潮水,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地、精准地撞进了正围攻崔家堡、阵型略显散乱的拓跋普根骑兵侧翼!
铁蹄如雷,刀光如雪!两支庞大的鲜卑铁骑,在这汉家士族的祖地之前,在这寒夜烽火之中,如同两股狂暴的钢铁洪流,轰然对撞!展开了一场决定清河命运、更关乎北方胡族格局的惊天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