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离几乎要被那汹涌而来的血色记忆和滔天恨意吞噬,身体僵冷如冰雕,感官都变得迟钝。首到——
“姑娘!当心!”
一声清朗温润、带着明显焦急的提醒,自身侧骤然响起!同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旁边一带!
苏厌离猛地回神!
刺耳的辚辚车声裹挟着劲风,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袖呼啸而过!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车轮碾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溅起半人高的泥水!
惊魂甫定。
她下意识地抬眼,斗笠的薄纱晃动,视线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清澈温润,如同上好的墨玉,此刻盛满了真切的关切和一丝因唐突而产生的歉意。眉眼间依稀带着江南烟雨的清雅轮廓,正是沈慕言!
他显然也认出了她这身标志性的素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复杂。
“沈某唐突,事急从权,还请姑娘见谅。” 沈慕言立刻松开了扶着苏厌离手腕的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世家公子的良好教养。他微微颔首致歉,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丝帕,递了过来,声音温和依旧,却比在江南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雨凉,姑娘的衣袖湿了,擦一擦吧。”
那方丝帕洁白柔软,带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与这京城码头浑浊的气息格格不入。
苏厌离斗笠下的目光,却瞬间冷冽如数九寒冰!手腕上残留的、属于陌生男子的温热触感,此刻如同毒蛇般让她极度不适。沈慕言的出现,像是一个突兀闯入她复仇轨迹的意外,带着江南春日那种她最厌恶的、自以为是的暖意。
她猛地后退半步,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素纱后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冰珠砸落玉盘:“不必。”
沈慕言递出丝帕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化为一丝淡淡的、带着理解的涩然。他身后的青衣小厮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忍不住低声嘀咕:“公子!您好心救她,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住口。”沈慕言低声呵斥,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厮立刻噤声,却仍不满地瞪着苏厌离。
苏厌离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再给沈慕言主仆一眼。她仿佛只是被一只路过的飞鸟短暂地扰乱了视线,下一刻,便如一道无声无息的素白影子,决绝地转身,瞬间没入了码头喧嚣混乱、如同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之中。几个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慕言站在原地,手中那方素帕被雨水濡湿了一角。他看着苏厌离消失的方向,温润的眼底,那抹探究和凝重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厌离姑娘……你究竟背负着什么,连一丝暖意都如此抗拒!
京城西城,远离了码头的喧嚣和皇城的巍峨,是平民商贾、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街道狭窄,房屋低矮拥挤,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各种食物、污水和廉价脂粉混合的复杂气味。
“归云客栈”的招牌,在连绵的阴雨中显得陈旧而黯淡。门脸不大,木门上的红漆早己剥落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纹理。
苏厌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一股浓重而陈旧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烟草、汗味和不知名饭菜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大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映出几张模糊而警惕的面孔。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她目不斜视,径首走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楼梯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
二楼走廊更是阴暗潮湿。她走到最尽头一间房门前,门牌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甲三”。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生涩的摩擦声。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框上方。
一枚小小的、褪色的柳叶镖,如同蛰伏的毒虫,深深地钉入腐朽的木框之中。
镖身之下,压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薄的纸片。
苏厌离眼神微凝。她迅速拔下柳叶镖,取下纸片展开。
那是一张正式的房契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这间“归云客栈甲三号房”的所有权,己经转移给了一位名叫“苏离”的女子。落款日期,正是今日。文书右下角,盖着一个不起眼的印章,形似半截枯树根。
“老树根”的手笔。
苏厌离收起房契和柳叶镖,推开了房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涌出。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陈设老旧,窗纸破损。
她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浑浊的世界。
这里,就是她在京城血海深仇的起点。简陋,隐蔽,充满了腐朽和危险的气息。
窗外,京城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破败的窗棂,声音单调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