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穿透潮湿的雾气,苏璃在第三声敲响时骤然睁眼。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整理宫女档案的炭灰,枕边《女工录》残页上暗红的爪痕在月光下像几道凝固的血迹。
「咚咚咚——」
敲门声轻得像落叶坠地,她却立刻摸向枕下的辣椒香囊。赤足踩上金砖地的瞬间,寒意顺着脚心首窜上来。门缝外,阿圆苍白的脸浸在晨雾里,手指比出的「剪刀」手势在发抖。
「尚宫局寅时突袭浣衣局?」苏璃扯外衫的手指一顿,丝带从指间滑落,「提前三个月放人?」
阿圆用力点头,沾着露水的指尖在窗棂上划出七道水痕。苏璃胸口发紧——那七个绣娘是她花了三个月,用MBTI性格测试筛选出的核心成员。尚宫局这招釜底抽薪,分明是要断她刚起步的蜀绣生意。
「去收周才人晒的苦艾。」她往阿圆手心塞了块桂花饴糖,甜腻香气混着晨雾在两人之间弥漫。转身时,床板暗格里的炭笔档案簌簌作响,像无数被惊动的雀鸟。
***
永巷的青石板浮着一层露水,七名绣娘跪成雁阵。赵掌事的黄檀戒尺敲在名册上,每一下都像打在苏璃太阳穴上。
「太后恩典,特许尔等——」
「赵姑姑且慢。」
苏璃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她捧着描金漆盒从月洞门转出,杏色裙裾扫过石缝里星星点点的荠菜花。漆盒里铜钱碰撞声清脆悦耳,盖过了赵掌事陡然加重的呼吸。
「苏司记这是要违抗祖制?」戒尺「啪」地挑开盒盖,露出半盒开元通宝。
苏璃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疼痛让她声音更清亮:「奴婢昨夜梦见文殊菩萨示现,说若集齐七位绣娘供灯百日,可解太后头风。」她掀开夹层,金线绣的《心经》在雾中泛着细碎的光。
「私阻宫女归家当杖二十。」
这声音像冰锥刺进雾气。裴远不知何时立在垂花门下,玄色官服吸尽了周遭色彩。他指尖抚过经文的回针绣——那是苏璃仿制现代十字绣的防伪标记,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大人明鉴,这绣样是参照大慈恩寺藏经所创。」苏璃后颈渗出冷汗。裴远突然抽走最底层的竹纸,她心跳骤停——那是用「绣工速度」「色彩敏感度」等现代指标制作的绩效考核表。
晨钟恰在此时响起。裴远抖开竹纸的「哗啦」声里,她瞥见他袖口露出一角泛黄的海图,墨线勾勒的竟是南洋群岛!
「既然要放归...」苏璃咬牙叩首,「不如让姐妹们完成这幅功德绣?奴婢愿以性命担保——」
「准了。」
裴远将竹纸塞回时,有什么擦过她指尖。等众人散尽,她才在漆盒暗层摸到字条:七人中有沈家眼线,慎用。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细长的墨痕,像把出鞘的剑。
***
偏殿佛堂的绣架支在观音像前。苏璃看着七人穿针引线,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们脸上投下斑驳的网格。最年轻的柳儿忽然「哎呀」一声。
「苏姐姐,这金线总打结。」少女举起绣绷,莲花瓣上的乱线巧妙地构成「沈」字。
苏璃俯身佯装理线,嘴唇几乎不动:「你弟弟在城西甜水巷第三间。」感觉到柳儿猛然僵首,她继续道:「申时三刻,会有戴青玉扳指的人送他回家。」
绣花针「叮」地落地。苏璃借着捡拾的动作,看见柳儿鞋底沾着御药房特有的白矾粉末——今早尚宫局的人,果然去过沈家掌控的药库。
「苏司记,尚宫局派我们来帮忙。」
两个陌生宫女端着茶盏进来。苏璃笑着接过,袖中暗袋瞬间吸尽茶水。当她们凑近绣架时,她突然指向窗外:「那不是裴大人吗?」
素绢盖下的绣品己被调换。赵掌事掀开时,露出的是幅针脚歪斜的《妙法莲华经》。苏璃垂眼盯着对方袖口——那里有块朱砂色的污渍,正是周才人特制的蚀迹药水。
「这绣品——」
「赵姑姑慎言。」
周才人幽灵般出现在经幡后,手中琉璃瓶泛着血光。老太医女枯瘦的手指抚过绣线,药水气味顿时盖过檀香:「要浸过老奴的朱砂,才能显出佛光。」她突然倾斜瓶身,液体溅在赵掌事袖上,「嗤」地蚀出几个小洞。
趁乱检查绣架时,苏璃在衬布里摸到张药方纸。上面不仅记着凤鸣社成员名单,末尾还有行小字:「红珊瑚耳坠己验,确系宣慰使司旧物」。她耳中嗡鸣——这是母亲临终前给的唯一信物。
***
暮色染红飞檐时,苏璃在废殿后墙找到呕吐的柳儿。少女蜷在青苔里,像片凋落的棠梨。
「他们...他们给我弟弟喂了牵机药...」柳儿攥住她袖口的手指泛白,「说只要认出戴红珊瑚耳坠的...」
苏璃将周才人的药丸塞进她齿间:「裴大人剿了西城人牙子。」她没有说这是凤鸣社借裴远之名所为,就像不会告诉柳儿,那药丸里掺了能让人说真话的曼陀罗汁。
灯下拆解密信时,阿圆突然拽她衣袖。月光如水,三个黑影正摸向佛堂。苏璃吹灭蜡烛,看他们盗走事先准备的绣品——那上面用米汤写着沈家贪污账目,遇热即显。
「猎头计划第二步。」她对黑暗比口型。周才人的笑声像枯叶摩擦,药粉正从她指间洒落,沾上来人的夜行衣。这追踪香的味道,明日会引来满宫野猫。
子时更鼓中,苏璃着耳坠。珊瑚缝隙里的纸片写着「南洋宣慰使司」,与裴远袖口海图上的墨迹如出一辙。突然阿圆剧烈摇晃她——佛堂方向腾起浓烟,火光中丝绸燃烧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耳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