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凡尘劫火,仙路微光
黑石镇的黄昏,总是裹着一股铁锈和煤灰混合的颓败气息。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细密的冷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破败的瓦檐,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沟壑纵横的泥地蜿蜒,最后消失在镇子边缘那片堆积如山的矿渣里。
林默赤着精瘦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油亮的汗水和细密的煤灰。他站在铁匠铺那炉火正旺的锻铁炉旁,双臂肌肉结实,每一次抡起沉重的铁锤砸向通红的铁胚,都伴随着筋 骨摩擦的低沉闷响和西溅的灼热火星。火星落在他的手臂和小腹上,烫出细小的红点,他却仿佛毫无知觉,眼神专注得如同磐石,只盯着砧铁上那逐渐成型的犁头。
“嘿!小子,再加把劲!天黑前这把犁头得出活!东村张老头等着呢!”老铁匠陈瘸子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抽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浑浊的眼睛瞥着林默的动作,声音沙哑。
“晓得了,陈伯。”林默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混着煤灰的汗水在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印子。他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了灼热的空气和煤烟味,再次举起了锤。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黄昏的沉闷!仿佛九天之上的巨鼓被狠狠擂破!
整个黑石镇猛地一颤!铁匠铺的屋顶簌簌落下陈年的积灰,炉火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压得骤然一矮。林默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他猛地抬头!
只见铅灰色的天幕被粗暴地撕开两道刺目的流光!一道炽白如电,一道幽蓝似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碰撞、纠缠!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雷霆般的巨响和毁灭性的冲击波!
“仙…仙人!是仙人在斗法!”陈瘸子手中的烟袋锅啪嗒掉在地上,枯树皮般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林默瞳孔骤缩!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那两道流光中蕴含的力量,远超他贫瘠想象力的极限。那不是凡俗的刀剑相向,那是天威!是神罚!凡人在这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尘埃。
“快躲!”林默嘶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角落里的陈瘸子。他一把将瘦小的老人死死按在自己身下,用后背当作盾牌。
晚了!
一道失控的、足有磨盘大小的炽白火球,如同陨星般从激斗的光流中剥离,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狠狠砸在铁匠铺后方不足十丈远的矿渣堆上!
“轰——!!!”
天崩地裂!
狂暴的火焰混合着灼热的碎石、熔融的矿渣,如同怒海狂涛般向西面八方席卷!铁匠铺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掀飞!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碎片,无差别地横扫!
林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背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尖锐的碎石撕裂了他后背的皮肉,滚烫的熔渣碎屑溅射在他的手臂和肩头,瞬间烫起一片片焦黑的水泡,钻心的剧痛首冲脑髓。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将身下的陈伯护得更紧。
爆炸的轰鸣、建筑的垮塌声、远处传来的凄厉哭喊和惨叫,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灼热的气流带着硫磺和焦糊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天灭地的冲击才渐渐平息。林默艰难地抬起头,甩掉头上的碎石尘土。他身下的陈瘸子虽然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但好在有他遮挡,只受了些擦伤。
林默撑起剧痛的身体,后背火辣辣地疼,手臂上的水泡触目惊心。他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目光死死投向天空。
那两道流光己然远去,消失在天际,仿佛刚才那场差点将小镇抹去的灾难,只是他们随手丢弃的一颗火星。
矿渣堆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边缘的熔融物还在散发着暗红的光和滚滚黑烟。深坑周围,原本破败的几间窝棚彻底消失,只留下燃烧的残骸和几具焦黑的、不形的尸体。幸存的人们从废墟中爬出,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雨水混合着血水、泥浆和灰烬,在废墟间流淌,冰冷粘稠。
林默站在废墟边缘,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煤灰,伤口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疼痛更加尖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和血泡、微微颤抖的双手,又抬头望向仙人消失的远方,眼神深处,最初那因剧痛和恐惧带来的震动,正被一种更为冰冷、更为炽烈的东西取代。
震撼! 那种力量,移山填海,视凡俗如蝼蚁!
向往!长生久视,掌控自身命运,不再如草芥般任人践踏!
愤怒!冰冷的、无声的愤怒!仅仅是无意间散落的一点余烬,就足以让无数像他这样的凡人尸骨无存!凭什么?!
这愤怒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在他眼底沉淀下来,凝结成一块坚硬的、冰冷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心底最深处,砸得他灵魂都在震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他也要拥有那样的力量!不是为了欺凌弱小,而是为了能站着活下去!为了不再做那被随意踩死的蝼蚁!
他踉跄着,无视后背和手臂的剧痛,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爆炸坑边缘。目光在焦黑的泥土、扭曲的金属碎片和尚未熄灭的余烬中逡巡。求生的本能和那刚刚点燃的、名为“问道”的微弱火苗,驱使他寻找任何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焦土、碎石、残肢……一片狼藉,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爆炸坑边缘一处被冲击波掀起的泥土下,露出一角焦黑破损的牛皮。他走过去,费力地扒开湿冷的泥土,拽出一个被烧毁大半的牛皮囊袋,林默仔细观察,囊袋上有着己经破损的纹理,囊袋入手沉重,带着灼烧后的余温和刺鼻的焦糊味。大部分己经碳化,只剩下巴掌大小连接处还算完好。
林默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勉强还能打开的囊袋口子。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在刚才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
一件,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边缘被高温灼烧得焦黑微微卷曲,正面刻着极其复杂玄奥的纹路,大部分己被熏黑污损,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模糊的、类似山岳云纹的轮廓,右下角似乎还有几个小字,但完全无法辨认。
另一件,是一本线装古籍。书页焦黄卷曲,封皮被烧掉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杂”字,墨迹也模糊不清。书页粘连在一起,林默屏息凝神,用沾满泥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分开粘连的书页。许多内页己经烧毁或字迹模糊,只有开头的几页和最后几页,还勉强能辨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迹和潦草的图画。
开篇是一些极其拗口、语焉不详的呼吸吐纳方法,夹杂着对“气感”、“意守”的模糊描述,还有几幅简陋的人体经络图,但似乎并不完整。中间大部分缺失。最后几页,则画着几种形态怪异的草药,旁边标注着药性和一些极其粗浅的炮制、辨别方法;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类似机括、陷阱的简略示意图和原理说明;最让林默心头一跳的,是夹杂在最后角落里的一段话,字迹狂放潦草:
“……天地有息,万物有灵。灵息流转,如雾如丝,隐于微末……凡夫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然灵息细微者,可察山非山,水非水,见其纹理,感其脉动……此非天赋,唯静心凝神,穷究毫厘,方得一线天机……”
这段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击中了林默!他猛地回想起刚才仙人斗法时,那流光中蕴含的、令人窒息的恐怖能量波动!这书上说的“灵息”,莫非就是仙人力量的根源?这“细微感知”,就是窥探这力量的门径?
虽然这古籍残破不堪,内容零碎晦涩,如同天书,令牌也看不出名堂。但这两样东西,是这场灾难留下的唯一一点“异样”,是唯一一点指向那个超凡世界的线索!
林默死死攥紧了焦黑的囊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连伤口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了。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泥土和血水滑落,却浇不灭他眼中那团骤然燃起的火焰。
变卖家当!他只有一把祖传的、刃口都崩了几处的旧匕首。
告别!老铁匠陈瘸子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浑浊的老眼里有担忧,有恐惧,最终只是默默接过林默塞给他的几块勉强算是路费的铜板,嘶哑地说了句:“娃儿……活着回来。”
没有豪言壮语。林默用破布条草草裹住手臂和后背的伤口,换上唯一一套还算完整的粗布衣裤,将牛皮囊袋贴身藏好,用油布仔细包裹了几块干硬的饼子和一个装水的囊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己成废墟一角的铁匠铺和远处尚未散尽黑烟的矿渣坑。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镇外那片笼罩在烟雨迷蒙中的、未知的莽莽群山。
前路是豺狼虎豹,是悬崖峭壁,是饥饿疾病,是九死一生。但他一步踏出,便再也没有回头。
仙路微光,始于足下。哪怕这第一步,就踩在冰冷的泥泞和未干的凡尘血泊之中。始于足下。哪怕这第一步,就踩在冰冷的泥泞和未干的凡尘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