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在混沌的迷雾中跋涉了很久很久。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白。偶尔有尖锐的碎片划过意识——刺耳的警笛?闪烁的红蓝光?冰冷的地板?粘稠的、沉重的暗红色?还有一个冰冷绝望、带着泪水和血腥气的吻?……但每一次,这些碎片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剧痛,本能地想要逃离,更深地蜷缩进那片安全的、空茫的灰白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厚重的迷雾。
感官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一格一格地重新啮合。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陌生的、一片柔和而单调的白色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洁净的味道。耳边有仪器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
医院?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缓慢地聚焦。
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着,似乎睡着了。是陆铮。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紧锁着。
“陆……”温晚试着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涩刺痛,只逸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这细微的动静却惊醒了陆铮。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接触到温晚茫然的视线时,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温晚!你醒了!”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小心翼翼地凑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想吐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温晚看着他,眼神依旧空洞而迷茫,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也不理解他的话。她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思考“陆铮”是谁,“不舒服”又是什么意思。
“我……”她再次尝试开口,声音嘶哑微弱,“……这是哪里?你……是谁?”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生涩,带着孩童般的困惑和无助。
陆铮眼中的惊喜如同被冷水浇熄,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痛楚和了然。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强压的悲悯和谨慎。
“这里是市立中心医院,特护病房。”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你叫温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我叫陆铮,是市局的刑警队长,也是你的朋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晚的反应,“你……之前在工作时,发生了一些意外,晕倒了。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心理医生……温晚……”温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纯粹而深刻的迷茫,“意外?”她努力地回想,但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的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名为“过去”的东西。每一次尝试挖掘,都只带来一阵尖锐的头痛,让她痛苦地呻吟出声。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陆铮立刻按住她试图敲打自己额角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没关系,温晚。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医生说你只是暂时性的记忆障碍,可能是应激反应,会好的,需要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养好身体。”
他扶着她,动作轻柔地让她重新躺好,细心地掖好被角。温晚顺从地躺下,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像一尊精致却失去了灵魂的琉璃娃娃。
陆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沈翊……那个疯子……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那个吻……真的抹掉了她所有的记忆?连同那地狱般的过去,连同她自己是谁?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仪器的嘀嗒声规律地响着。
陆铮沉默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温晚苍白的侧脸上,又缓缓移向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就在她的病号服口袋边缘,似乎露出了一小角白色的东西。
陆铮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在诊疗室地上,那张从她口袋里滑落的、画着校服少女的素描!
他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不惊动温晚地,用指尖轻轻探入她的口袋。触碰到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硬质的纸张。
他慢慢地、无声地将它抽了出来。
正是那张素描。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温晚,在纸上安静地笑着,眼神清澈。
陆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素描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极其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小字。字迹凌乱,仿佛是在巨大的痛苦和紧迫中仓促写就,每一个笔画都带着挣扎的痕迹,却蕴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 **这次换我守护你。等我。**
>
> **——沈翊**
陆铮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沈翊!
他猛地攥紧了那张素描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他豁然抬头,望向病房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沈翊……他夺枪冲进了暗巷区!他不是去寻仇,也不是去逃避!他是孤身一人,拿着枪,闯进了龙潭虎穴!为了守护眼前这个被他亲手抹去记忆、忘记了他也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女人!为了替她,替她的父母,也替他自己,去斩断那纠缠了三年的血腥梦魇!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愤、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陆铮。他猛地站起身,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拨通号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狠厉:
“是我!陆铮!立刻!马上!调集所有人手!目标,暗巷区!包围‘老巢’酒吧!动静给我闹大!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快——!”
他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眼神空洞、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的温晚,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张承载着沉重诺言的素描。
他不再犹豫,转身,像一阵风般冲出了病房。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回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迅速消失在通往深渊的夜色尽头。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温晚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仪器的嘀嗒声规律地响着。她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边缘被烧得微微卷曲、焦黑发黄的铜质徽章。形状像一片扭曲的枫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印记,带着不祥的气息,突兀地出现在这洁白的病房里。
温晚失神的眼睛,空洞地倒映着那枚焦黑的枫叶徽章。
窗外,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