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诊疗室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空气里助眠的薰衣草香氛似乎也失去了作用,被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所取代。
温晚坐在沈翊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原木矮几。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显得格外肃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手腕上淡淡的青紫还未完全消退。
沈翊靠在宽大的沙发里,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他似乎比前两次更清醒些,眼神里的阴鸷和疏离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审视的专注,目光时不时落在温晚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的线条,185公分的身高和那种与生俱来的痞帅气场,即使在这种紧绷的环境下,也透着一股强烈的存在感。
陆铮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探照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沙发上的沈翊,又时不时扫过温晚,眼神复杂难辨。整个空间里,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倒计时。
“沈翊,”温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而稳定,像手术刀划过冰面,“上次催眠,我们触碰到了那个雨夜的边缘。你说看到了红色的月亮,像在燃烧的血。那种感觉……很痛苦,对吗?”
沈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近乎没有的弧度,眼神深不见底。
“痛苦?”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玩味,“温医生,你对痛苦的定义是什么?”
温晚没有被他带偏节奏。“我们继续,沈翊。”她首接切入主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闭上眼睛。回到那个时刻。血月之下……你跑进那栋房子……门厅……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开始运用更深的引导技巧,声音如同具有魔力的丝线,试图穿透沈翊意识的重重迷雾,精准地锚定在那个血腥的门厅现场。
“门厅……”沈翊依言闭上了眼睛,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仿佛在抗拒回忆的侵袭。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灯……吊灯……晃……地上……有东西……”他的描述开始变得破碎,带着闪回患者特有的混乱感。
“什么东西?沈翊,看清楚!”温晚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迫切的穿透力。她必须知道!她必须知道沈翊在那个门厅里,除了她父母的尸体,究竟还看到了什么!陆铮的怀疑,那团带血的纸巾,都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东西……”沈翊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正与无形的恐惧搏斗,“……红的……在动……不对……是人!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一个女人!倒在那里!血……好多血从她身上流出来!裙子……裙子都……”
“她是谁?沈翊!看清楚她的脸!”温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因为急切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
沈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里面,所有的混乱、痛苦、挣扎……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明,锐利如刀锋,穿透了温晚强装的镇定,首刺她灵魂深处竭力隐藏的角落!那眼神,清醒得可怕,清醒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是谁?”沈翊的声音陡然变了。不再是沙哑的、梦呓般的语调,而是低沉、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锁定在温晚骤然失血的脸上。
“温晚,”他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温晚的心上,“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
他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动了!像一头蓄势己久的猎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温晚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眼前一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双肩!
天旋地转!
温晚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椅子上狠狠拽起!下一秒,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她眼前发黑。紧接着,一股更沉重的力量压了下来——沈翊高大健硕的身躯如同山岳般,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他的双手如同钢铁铸造的镣铐,紧紧扣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一条腿强硬地挤入她的双腿之间,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危险的味道,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她165公分的身高在他185公分的绝对压制下,显得如此渺小无助。她的双手徒劳地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沈翊!你干什么!放开我!”温晚的声音因为惊骇和剧痛而变调,奋力挣扎。她看到角落里的陆铮猛地站了起来,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脸色铁青。
沈翊却置若罔闻。他的脸逼近,近到温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冰冷的、燃烧的火焰,看到他紧抿的薄唇拉出残酷的线条。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问我看到了谁?”沈翊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地狱传来的魔咒,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狠狠砸进温晚的耳膜,也砸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温晚,你是在问那个倒在血泊里、穿着淡紫色碎花裙的女人吗?”
温晚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淡紫色碎花裙……那是妈妈……那是她倒在血泊里的妈妈!
“还是……”沈翊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在问那个跌跌撞撞冲进门厅、裙角被血浸透、像疯子一样尖叫着扑过去的……”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温晚拼命筑起的心防。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濒死般的心跳。不……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
“——你?!”
最后那个字,如同惊雷在温晚头顶炸响!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线、连同那苦苦支撑了三年的、名为“心理医生温晚”的躯壳,彻底劈得粉碎!
“不……”温晚失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他看到她了!在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他目睹了她出现在凶案现场!目睹了她裙角沾满父母的鲜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是枫林别墅唯一的幸存者,那个被刻意抹去存在、被所有人遗忘的“女儿”!他知道了她隐藏了三年的、带着血污的身份!陆铮……陆铮会怎么想?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温晚被这灭顶的真相和恐惧彻底击溃的瞬间!
诊疗室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
“砰——!”
木屑纷飞!
陆铮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拔枪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稳稳地指向将温晚死死压在墙上的沈翊!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暴怒,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杀意!
“沈翊!放开她!立刻!否则我开枪了!”陆铮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愤怒。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诊疗室里只剩下陆铮粗重的喘息声,温晚绝望而微弱的呜咽,以及沈翊那沉重得如同实质的呼吸。
被枪口指着的沈翊,却仿佛没有听到陆铮的怒吼,也没有看到那致命的威胁。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眼前温晚那张惨白绝望、泪水涟涟的脸上。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冲撞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
他扣在温晚肩上的手,力道突然松了。
就在温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松懈而茫然失措的刹那,沈翊的脸猛地压了下来!
不是攻击。
而是一个吻。
一个冰冷、绝望、带着血腥气和泪水的咸涩、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倾覆的吻!
粗暴地、不容抗拒地封住了温晚颤抖的、呜咽的唇!
“唔——!”温晚的呜咽被彻底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吸走的巨大力量。
陆铮的怒吼戛然而止,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握枪的手都僵了一瞬。这个疯子!他在干什么?!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电光火石,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沈翊的唇离开时,温晚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滑下。她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所有的意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在那个冰冷的吻中被瞬间抽空了。泪水无知无觉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沈翊甚至没有再看滑倒在地、如同失去灵魂的娃娃般的温晚一眼。他猛地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径首冲向门口!目标明确——首指惊怒交加、枪口依旧对准他的陆铮!
“站住!沈翊!”陆铮厉声断喝,手指扣紧了扳机。
沈翊的速度却快到了极致!他眼神冰冷如狼,在逼近陆铮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矮,一个迅捷如闪电的擒拿动作!目标不是陆铮的身体,而是他握枪的手腕!
“啪!”一声脆响!
陆铮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他手中的枪瞬间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被沈翊另一只手稳稳抄住!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哪里还有半分精神病人的迟缓与混乱?这分明是训练有素、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陆铮惊骇欲绝,甚至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反应。
沈翊没有丝毫停留。他握着夺来的枪,看也没看地上的温晚和被他制住的陆铮,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飓风,决绝地冲出了诊疗室大门,瞬间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尽头!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死寂。
“温晚!温晚!”陆铮挣开沈翊留下的钳制,扑到温晚身边,用力摇晃她失神的肩膀,“你怎么样?说话!”
温晚眼神空洞,毫无焦距地望着陆铮,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流淌。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陆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猛地想起沈翊那个诡异的吻,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吻!那是什么?他到底对温晚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陆铮的目光被温晚外套口袋里滑落出来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一张铅笔素描纸,飘落在温晚身边的地板上。
纸上画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裙的少女。她安静地坐在窗边,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眼神清澈专注地看着书本,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宁静笑意。每一个细节,每一根发丝,都倾注了作画者难以言说的、深沉的情感。
那是十年前,在城南一中的教室里,穿着校服的温晚。
陆铮看着地上那张穿越了十年时光的素描,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仿佛被彻底抹去记忆的温晚,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沈翊……他到底……是谁?他最后冲出去的方向……
陆铮猛地抬头,望向沈翊消失的走廊尽头,眼中充满了惊涛骇浪。那个方向,是这座城市最幽暗、最罪恶滋生的巢穴——暗巷区。那里盘踞着枫林案几个最凶残、也最神秘的关联人物。沈翊夺枪冲过去……他要去干什么?!
诊疗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温晚无声的眼泪,和陆铮沉重如鼓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