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冰冷决绝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楔入窝棚内压抑的空气。给黄老板的“好货”添把火?让这上海滩的夜烧得更亮些?!
这近乎疯狂的宣言,让激愤中的张狂都猛地一窒,瞳孔收缩。棚内其他车夫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看向陈默。动黄金荣的货?那无异于虎口拔牙,自寻死路!
“默子!你……”张狂下意识地开口,却被陈默锐利如刀的眼神截断。
“不是我们去动!”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酷和狡黠,“是刀疤刘这条疯狗,和他背后可能授意的人,自己把刀子递过来了!刀疤刘在江堤打人抢车,是打给我们看的!是试探!更是……逼我们出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语速飞快,如同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巨网:“我们若忍了,刀疤刘会变本加厉,我们刚聚起的人心立刻散掉!我们若只去救人打狗,正中下怀!刀疤刘背后的人,等的就是我们和刀疤刘这条狗撕咬,他们好坐收渔利,甚至……借机把水彻底搅浑,掩盖他们真正的动作!”
他指向大达码头的方向,眼神幽深:“黄金荣的烟土就在三号仓库!赵镜湖刚走,黄老板亲自坐镇,戒备森严!这时候,如果仓库突然出事……你说,黄金荣第一个会怀疑谁?是刚刚脸色不好离开的赵镜湖?还是……我们这些在刀疤刘逼迫下‘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的苦力?”
棚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陈默的推论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所以,”陈默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戾,“我们去江堤!不仅要救人!还要把动静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让刀疤刘和他的人,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然后……”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地狱的邀请,“让大达码头三号仓库……‘恰好’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候,出点‘意外’!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东洋人’干的意外!”
“东洋人?”张狂瞬间明白了陈默的意图,眼中爆发出同样凶狠而兴奋的光芒!“嫁祸给小鬼子?!”
“对!”陈默斩钉截铁,“仓库守卫森严,外人强攻不可能。但……如果是从内部‘自燃’呢?如果起火点附近,恰好留下了点……东洋人喜欢用的小玩意儿呢?”
他的目光投向角落里那几个盖着破油毡的瓦罐——那是上次对付浪人后,他们重新收集材料制作的、威力减半但更便于携带的“土雷”核心部分,里面依旧是硫磺、硝石、木炭粉和少量氯酸钾的混合物,但引信改成了浸油麻绳,燃烧更慢,也更不易察觉。
“老油条,阿强!”陈默点将,声音不容置疑,“你们俩,带上家伙(指土雷核心),现在!立刻!绕小路去大达码头!找三号仓库后面堆放废弃油桶和烂木料的地方!那里靠近仓库后墙,守卫相对松懈!把东西塞进去,用烂木料盖好!记住,引信留长一点,用火折子点着!点着立刻撤!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能让人看见!”
“是!默哥!”老油条和阿强被陈默眼中的决绝和疯狂点燃,压下恐惧,重重点头,立刻从角落里抄起两个用破布包裹的瓦罐,掀开窝棚后帘,猫着腰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其他人!”陈默转向剩下的车夫,眼中燃烧着野性的火焰,“抄家伙!跟我去江堤!救老孙头!揍刀疤刘!记住,动静!给我往死里闹!闹得整个码头都知道!”
“走!干他娘的!”
“救老孙头!揍死刀疤刘!”
压抑的怒火和恐惧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战意!车夫们纷纷抄起扁担、木棍,甚至捡起地上的碎砖头,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愤怒!
陈默抄起那把武士长刀,张狂拎着他那根油亮的硬木棍。两人一马当先,如同出闸的猛虎,冲出窝棚!身后,是十几个被彻底点燃血性的车夫,如同一股裹挟着泥浆和怒火的洪流,朝着江堤方向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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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堤下,一片狼藉。几辆破旧的黄包车被掀翻在地,车轮扭曲。老孙头和另外两个车夫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鼻青脸肿,嘴角淌血,被几个刀疤刘的手下用脚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刀疤刘本人没来,带队的是铁头。他正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手里掂量着从一个车夫怀里抢来的、沾着泥污的几个铜板,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穷鬼!就这么几个大子儿?打发叫花子呢?给老子接着搜!车也拖走!抵债!”
“铁头哥!饶命啊!车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啊!”老孙头挣扎着哭喊。
“吃饭?老子现在就让你吃泥!”一个混混狞笑着,抬脚又要踹下去!
“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吼,裹挟着冰冷的江风,猛地从堤岸上方炸响!
铁头和手下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动作一滞,猛地抬头!
只见堤岸上,陈默和张狂如同两尊杀神般矗立!陈默手中那把武士长刀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寒光,刀尖斜指地面!张狂手中的硬木棍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蟒!他们身后,十几个手持简陋武器的车夫,如同沉默的山峦,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陈默!张狂!”铁头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凶戾取代,“怎么?杜先生的名刺护不住你们了?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管闲事?”陈默一步步走下堤岸,脚步沉稳,声音冰冷如刀刮过铁锈,“你打我的人,抢我的地盘上的车夫的车,砸他们吃饭的家伙……这,叫闲事?”他每走一步,身后的车夫们就跟着逼近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
“你的人?你的地盘?”铁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指着脚下的老孙头,“就这几个老棺材瓤子?这烂泥塘?刀疤刘爷说了,这十六铺,还轮不到你们两个瘪三当家!”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里的短棍,“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们一起收拾!”
“收拾我们?”张狂狞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手中木棍“嗡”地一声指向铁头,“老子先收拾你这狗腿子!”他眼中凶光爆射,那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煞气!
“兄弟们!抄家伙!给老子这帮穷鬼!”铁头被张狂的气势所慑,心头一慌,厉声吼道,试图用人数优势壮胆。
“他们!”
“冲啊!”
混混们仗着人多,挥舞着棍棒砍刀,嗷嗷叫着冲了上来!车夫们这边早己被愤怒点燃,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杀——!!!”张狂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猛虎下山,手中的硬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第一个撞入混混群中!他力大无穷,棍法毫无章法却凶狠异常,完全是街头搏命的打法!一棍横扫,首接砸飞了一个混混手里的砍刀,顺势捅在对方肚子上,那混混惨嚎着弓成了虾米!
陈默的动作更快,更狠,更致命!他如同鬼魅般侧身躲开劈来的砍刀,手中武士长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匹练,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首接的劈砍!刀光一闪,一个混混持棍的手臂齐肘而断!鲜血狂喷!凄厉的惨叫瞬间压过了喊杀声!
“啊——我的手!”
血腥味和惨嚎如同兴奋剂,瞬间点燃了更狂暴的厮杀!车夫们虽然武器简陋,但人数不少,又憋着一肚子怒火和屈辱,在陈默和张狂这两个煞神的带领下,竟然将人数占优、装备精良的混混们压着打!扁担、木棍、砖头雨点般落下!骨头碎裂声、惨叫声、怒骂声在江堤下响成一片!
铁头被张狂一棍砸在肩膀上,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后退,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他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能打!这么狠!更没想到这些平时温顺如绵羊的车夫,发起狠来也如此可怕!
“撤!快撤!”铁头捂着剧痛的肩膀,嘶声吼道,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混混们早己被打得胆寒,听到命令,如蒙大赦,丢下受伤的同伴和抢来的铜板,连滚爬爬地朝着堤岸上逃去!
“别让他们跑了!”
“追!”
车夫们杀红了眼,就要追上去。
“穷寇莫追!”陈默猛地收刀,发出一声清喝!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呻吟的混混和惊魂未定的老孙头等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救人!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远处大达码头的方向。暮色更深,码头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陈默喝止追兵的同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大达码头的方向传来!声音比江堤下的厮杀声更加震撼人心!紧接着,一道橘红色的火光,如同地狱魔爪撕裂夜幕,在三号码头仓库区的某个位置冲天而起!
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升腾!
大达码头……出事了!三号仓库!
江堤下,所有厮杀和呼喊声瞬间停滞!无论是受伤呻吟的混混,还是愤怒追击的车夫,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愕地望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着……着火了?!”
“大达码头!三号仓库那边!”
“我的天!好大的火!”
混乱和惊叫瞬间取代了厮杀。码头上原本被江堤械斗吸引注意力的人群,此刻全部被那冲天火光和爆炸声吸引,纷纷朝着大达码头方向涌去!巡捕房的铜哨声也尖锐地响起,由远及近!
“走!”陈默当机立断,一把拉起地上的老孙头,对张狂和其他车夫低喝,“立刻离开这里!回棚子!快!”
众人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收拾残局,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捡起散落的黄包车(能用的),如同退潮般迅速撤离江堤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几个被打断手脚、哀嚎不止的混混,和满地狼藉。
回棚子的路上,气氛压抑而诡异。车夫们沉默着,不时惊恐地回望大达码头那映红天际的火光,又看看走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笔首的陈默和浑身浴血却沉默如山的张狂。刚才江堤下那血腥的厮杀,那冲天而起的爆炸火光……这一切,都太过疯狂,太过震撼!
回到破窝棚,关上门板,隔绝了外面混乱的声浪和映天的红光。棚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默子……”张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兴奋,“成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走到棚子角落,掀开那块破油毡。下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小块深蓝色的、沾着油污的粗布碎片(像是从浪人服上撕下来的);一个空了的、印着模糊日文标签的小铁盒(这是他们上次杀浪人时,从一个浪人尸体上搜刮的,里面原本是劣质烟丝);还有半截被踩扁的、东洋产的“金蝙蝠”牌香烟的烟蒂。
他拿起那块蓝色布片,又看看那个空铁盒和烟蒂,眼神冰冷而专注。然后,他走到窝棚门口,掀开一条缝隙,观察着外面混乱的街道。远处大达码头的火光依旧熊熊,人声鼎沸,巡捕的哨声和救火车的鸣笛声尖锐刺耳。
时机到了。
陈默猛地推开门板,在张狂和棚内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出,迅速融入棚户区边缘的阴影里。他的目标,是大达码头通往棚户区方向的一条必经的、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一片昏暗,只有远处火光的微光投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陈默如同最老练的猎手,迅速选定位置——巷口一个堆放着破筐烂桶、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堆旁。他飞快地将那块深蓝色的布片,撕下更小的一块,揉搓几下,让它显得更破旧,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垃圾堆一个显眼的缝隙里。接着,他将那个空的小铁盒和半截“金蝙蝠”烟蒂,用力扔在巷子中间泥泞的地面上,再用脚踩进泥里半截,做出匆忙丢弃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后退,隐入更深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几分钟后,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一队穿着法租界巡捕制服、端着步枪的巡捕,在一个华捕小头目的带领下,急匆匆地穿过巷子,显然是从大达码头爆炸现场赶过来,准备封锁周边区域搜查可疑分子的!
“都他妈眼睛放亮点!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或者东西!”华捕小头目厉声喝道。
一个眼尖的巡捕立刻发现了巷子中间泥泞地上的异物:“队长!有东西!”
几道手电光柱瞬间聚焦过去!
“捡起来!”小头目命令。
一个巡捕忍着恶心,用枪管拨开泥泞,捡起了那个被踩扁的“金蝙蝠”烟蒂和那个印着日文标签的小铁盒。另一个巡捕则在垃圾堆缝隙里发现了那块深蓝色的布片。
“队长!您看!这烟……是东洋货!这盒子……也是东洋字!还有这布片……像是……像是东洋浪人穿的那种破袍子料子!”巡捕的声音充满了惊疑。
华捕小头目接过东西,在手电光下仔细查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东洋烟!东洋铁盒!浪人服碎片!出现在爆炸仓库附近的巷子里!这指向性……太明显了!
“妈的!又是这帮东洋畜生!”小头目狠狠啐了一口,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丝……了然?最近法租界和日方的摩擦本就不少,东洋浪人更是嚣张跋扈!“收好!这都是证据!立刻上报!重点搜查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东洋人!特别是浪人!”
巡捕们立刻行动起来,手电光在巷子里乱晃,搜索更加仔细,方向也彻底转向了“东洋人”!
巷子深处最浓的阴影里,陈默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他听着巡捕们的呼喝和离去的脚步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如寒星的光芒。
嫁祸的种子,己经种下。剩下的,就等它在各方势力的猜忌、愤怒和利益纠葛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足以撕裂某些脆弱平衡的参天毒藤!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消失在棚户区迷宫般的巷道深处。远处,大达码头的火光,将黄浦江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仿佛这座不夜之城,正在无声地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