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句“七成分给大家”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简陋窝棚里炸开了锅!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感激,化作一张张涨红的脸、一双双闪着泪光的眼和几乎要掀翻棚顶的吼声!
“谢默哥!谢狂哥!”
“以后这条命就是默哥的了!”
“跟着默哥干!有奔头!”
阿强、老油条、二愣子这些被点到名的,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以前刀疤刘手下那些小头目,吃香喝辣,他们这些底层苦力只能舔点残羹冷炙,甚至还要被敲骨吸髓!现在,默哥不仅给了他们管事的权力,还承诺收上来的钱分七成!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陈默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得发红的脸,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话,我说了。钱,该分多少分多少。但丑话也说在前头!规矩立了,就得守!谁要是仗着手里这点权,欺负老实人,多收一个铜板,或者手脚不干净……”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众人,“李疤瘌的下场,就是榜样!”
棚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刚才的狂热被一股寒意稍稍压制。众人看向地上那滩尚未清理干净、混合着石灰粉和污血的痕迹,心头都是一凛。默哥的狠,是说到做到的狠!
“明白!默哥!我们懂规矩!”阿强第一个挺首腰板,声音洪亮地保证。
“对!默哥放心!谁坏了规矩,不用您动手,兄弟们先撕了他!”老油条也拍着胸脯。
“俺……俺就认死理!该收多少收多少!谁敢多拿,俺揍他!”二愣子瓮声瓮气,眼神倔强。
“好!”陈默点点头,不再多言。信任需要建立,威严需要维护,但更重要的,是让这张刚刚铺开的网,真正运转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码头西区这片被杜月笙默许、被陈默张狂以铁血手段接管的“烂泥塘”,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蜕变。
阿强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眼神机灵的车夫,迅速接管了三条巷子到码头货场外围的区域。他们不再像刀疤刘手下那样凶神恶煞地勒索,而是穿着相对干净(虽然还是打着补丁)的短褂,胳膊上缠着一条显眼的、用蓝布缝制的布条(这是陈默要求的统一标识),守在车夫们习惯歇脚、临时堆放货物的几个点。
“歇脚看管,一个铜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阿强嗓门洪亮,指着旁边立着的一块新做的、用烧火棍炭头写着价格和规矩的小木板。车夫们看着那低廉的价格,再看看阿强他们虽然严肃却并不蛮横的态度,犹豫着,试探着,终于有人摸出一个铜板递过去。阿强利索地收下,递给对方一个用竹片削成的、刻着简单编号的“号牌”。
“拿好!凭牌子取车!保管妥当!”阿强拍拍胸脯。收了钱,他们真就守着那堆破车破货,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看到有混混模样的人靠近,立刻毫不客气地瞪眼驱赶。几次下来,车夫们发现,钱不多花,车货安全,还省心!口口相传之下,阿强他们的“看管点”生意迅速火爆起来。每天收上来的铜板,用一个小布袋装着,沉甸甸的。阿强每天晚上收摊,都带着兄弟们,当着其他车夫的面,把布袋里的钱哗啦啦倒在窝棚里那张破桌子上,按照陈默定的规矩,七成当场分掉!看着实实在在落到自己手里的铜板,阿强和他手下兄弟的腰板挺得更首了,眼神里充满了干劲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尊严感。
老油条则充分发挥了他“包打听”的本事。他负责的区域是码头仓库区外围和零散小商贩的聚集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地捡垃圾、蹭消息,而是大大方方地跟那些装卸工头、小摊贩老板打招呼,递上一碗不要钱的热水(陈默批的公中钱买的劣质茶叶沫子泡的),聊聊天。
“老哥,今天卸的啥货?箱子这么沉?”
“王老板,生意不错啊?听说码头东边新开了家米行,价钱比你这便宜?”
“李把头,看您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又让哪个仓库管事的卡油了?跟兄弟说说?”
他态度和气,又有“默哥手下”这层身份,加上那碗热水,很快就在这些同样挣扎在底层的群体里打开了局面。仓库守卫的换班规律、新到货的箱子上模糊的标识、哪个管事的私下收黑钱、甚至偶尔听到的搬运工头之间的牢骚话……各种零碎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被老油条不动声色地收集起来。他兜里揣着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头(也是公中钱买的),听到有用的,就找个角落飞快地记上几笔:**七号仓新入库三十箱标“化工品”,英商怡和洋行,守卫增两人。** **仓库管事孙秃子,今早收装卸队李三黑钱两块大洋。** **码头东新开“丰裕”米行,疑与青帮“小刀杨”有关,米价压得极低。** 每天晚上,他都会把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交给陈默。
二愣子负责的江堤和棚户区公用水井、公厕,更是变化显著。这个憨厚倔强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同样力气大、认死理的兄弟,每天像门神一样守着那几个关键点。以前霸占水井不让别人用的地痞?被二愣子揪着领子首接扔进了旁边的臭水沟!在公厕乱涂乱画、故意堵塞的混混?被按着头用扫把蘸着粪水把自己弄脏的地方擦干净!下手有分寸,没出人命,但那种毫不讲理、只认规矩的狠劲,让最滚刀肉的无赖都心里发怵。几番整治下来,水井边排队打水的秩序井然,公厕也难得地保持了基本的清洁。棚户区里那些受够了欺压的老弱妇孺,看二愣子的眼神都带着感激。
老孙头则成了街面上的“和事佬”。邻里间为了鸡毛蒜皮吵架、小摊贩之间抢地盘拌嘴,只要不是大冲突,大家更愿意去找“孙老伯”评评理。老孙头凭着多年街面经验,加上陈默在背后撑腰,调解起来不偏不倚,倒也平息了不少小摩擦。他调解不了的,报到陈默那里,陈默处理起来更是干脆利落,该罚罚,该打打,绝不拖泥带水。街面上那些小店铺的老板发现,交了那份子钱(陈默定的数额比刀疤刘时期低得多),生意确实安稳了不少,少了地痞骚扰,连巡捕来“检查”的次数都少了(显然是陈默这边打了招呼)。虽然钱还是要交,但交得明白,交得值!看陈默手下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畏惧变成了带着点讨好的敬畏。
每天傍晚,窝棚成了临时的“议事厅”。阿强交上当天收的份子钱(扣除己分发的七成),老油条交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二愣子汇报片区秩序情况,老孙头说说街面上的纠纷调解。陈默坐在那张破桌子后面,听着,偶尔问一两句关键细节,然后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烟盒纸,用半截铅笔头飞快地记录、勾画、连线。
烟盒纸上的信息越来越丰富,线条越来越密集:
* **车夫歇脚点**:三条巷口(阿强),货场东角(阿强手下王麻子),江堤拐角(二愣子)… 标注着人流、车流、异常情况。
* **仓库区外围**:七号仓(化工品,守卫森严),五号仓(堆放棉纱,管事贪财),三号仓(废弃,老鼠多)… 标注着进出货时间、守卫规律、管事脾性。
* **街面店铺**:张记杂货(老实),王记铁匠(手艺好,脾气暴),李寡妇豆腐摊(生意差,常被骚扰)…
* **小帮派/眼线**:码头东“小刀杨”手下常在“丰裕”米行聚集;刀疤刘残余两个手下藏在棚户区北头窝棚,常去赌档;疑似黄金荣手下在码头货仓当小管事…
一张由无数底层眼睛和耳朵编织成的、覆盖着码头西区乃至部分仓库区、街面的巨网,在陈默的笔下,逐渐成形,脉络清晰。这张网粗糙、简陋,却充满了底层生存的韧性和触角,无声无息地捕捉着这片区域最细微的脉动。
“默哥,”这天傍晚,老油条交上小本子,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凝重,“有个新消息,拿不准,但听着……有点邪乎。”
“说。”陈默头也没抬,铅笔在烟盒纸上勾画着一条新发现的巷道。
“今天下午,我在码头仓库区外围溜达,想看看七号仓那些‘化工品’动静。结果,看见几个穿长衫、不像苦力也不像老板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七号仓后面那条死胡同里转悠。他们好像在……在往一个破筐里埋什么东西!埋完还用脚踩实了,盖了层烂油毡,这才走。那几个人……走路姿势有点怪,不像本地人。”
“埋东西?”陈默手中的铅笔顿住了,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看清埋的什么了吗?”
“没看清,离得远,他们挡着。但看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好东西!”老油条肯定地说。
陈默的手指在破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幽深。七号仓,英商怡和洋行的“化工品”,守卫森严……有人在仓库后面的死胡同埋东西?是栽赃?还是……某种信号?
“地点记住了?”陈默问。
“记住了!就在死胡同最里面,靠墙根,一块缺角的青石板下面!”老油条拍着胸脯。
“好。”陈默点点头,没再多说,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这张网捕捉到的信息,开始触及更深的阴影了。
窝棚的“议事”接近尾声。阿强他们揣着分到手的铜板,心满意足又干劲十足地离开。老油条、二愣子、老孙头也各自散去。
棚内只剩下陈默和张狂,还有桌上那堆零散的铜板、皱巴巴的烟盒纸。
张狂拿起一块铜板在手里掂量着,咧嘴一笑:“嘿,默子,还真让你弄成了!这帮兄弟,现在看咱们的眼神,跟看亲爹似的!”
陈默没接话,他正专注地看着烟盒纸上关于“七号仓后埋东西”的标注,眉头微锁。
“怎么了?那破筐里有金子?”张狂凑过来。
“金子倒好了。”陈默声音低沉,“怕的是……要命的东西。”他收起烟盒纸,看向张狂,“刀疤刘那边,有动静吗?”
“屁动静没有!”张狂嗤笑一声,眼中凶光一闪,“李疤瘌那王八蛋被石灰粉烧瞎了眼,估计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其他几个被吓破胆的杂碎,连面都不敢露!我估摸着,刀疤刘那条老狗,要么是怕了杜先生的名头,要么……就是在憋什么坏屁!”
“不会憋太久的。”陈默眼神冰冷,“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刀疤刘丢了这块地盘,等于断了他半条命。他忍不了多久,他背后的人……更忍不了。”他指的是黄金荣,烟土被烧的滔天巨债,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狂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轻响,“老子等着他们!”
就在这时,窝棚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是棚户区里一个常年在码头捡煤渣的半大孩子,外号“小泥鳅”,眼神机灵,跑得快,是老油条发展的“下线”之一。
“默哥,狂哥。”小泥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刚才……刚才有人让我把这个……塞给默哥。”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手心里赫然是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
陈默眼神一凝,接过纸团。张狂也警惕地凑了过来。
陈默展开纸团。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铅笔潦草写下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急促和隐秘:
**“三井洋行,明夜子时,三号码头,‘特别货’抵岸。有浪人随船护卫,疑与七号仓有关。慎!”**
三井洋行!又是三井洋行!明夜子时!“特别货”?浪人护卫?疑与七号仓有关?!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这张刚刚铺开的暗网,第一次捕捉到了一条带着血腥味的、指向明确的大鱼!而这条鱼游弋的方向,似乎正将他辛苦构建的一切,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