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将闸北码头裹得密不透风。只有日本货船的桅杆上挂着盏昏黄的马灯,灯光透过薄雾,在江面上投下片晃动的光晕,像只窥视的独眼。
陈默伏在仓库对面的煤堆后,嘴里叼着根枯草,眼睛死死盯着仓库门口那两个来回踱步的日本哨兵。哨兵的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刺刀尖偶尔闪过一丝寒芒,划破了夜的沉寂。
“还有一刻钟换岗。”张狂从旁边的草垛里探出头,手里攥着根浸了煤油的麻绳,“按老规矩,我去解决左边那个,你对付右边的。”
陈默点点头,指了指仓库后墙的排水口——那是个半尺见方的铁栅栏,白天观察时发现栅栏的螺丝己经锈得快掉了。“得手后从排水口进,动作轻点,里面可能有暗哨。”
张狂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放心,保证跟耗子似的,悄无声息。”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从抢包子那天起,这种配合就刻进了骨子里——陈默定计,张狂执行,一个稳如磐石,一个猛如烈火,恰好互补。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响,正是亥时二刻。换岗的时间快到了。
张狂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煤堆,借着码头上散落的木箱和缆桩做掩护,一点点向左边的哨兵靠近。他穿着身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日本军服,虽然不合身,却能在夜色里混过一时。
陈默则绕到右侧,手里攥着块磨得溜圆的鹅卵石。那是他白天特意在江边捡的,分量十足,足够敲晕一个人。
两个哨兵显然有些懈怠了,靠在仓库墙上抽着烟,嘴里用日语聊着什么,时不时往江面上瞟一眼,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张狂己经摸到离左边哨兵不到三步远的木箱后,他屏住呼吸,右手缓缓举起麻绳——那麻绳的一端打了个活结,是他从码头老纤夫那学的“锁喉结”,越挣扎收得越紧。
就在这时,江面上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鱼跳出水面。两个哨兵同时转过头,警惕地端起枪:“谁?!”
机会!
陈默和张狂几乎同时暴起!
张狂像道黑影从木箱后蹿出,麻绳精准地套住左边哨兵的脖子,猛地向后一勒!那哨兵刚要喊出声,喉咙就被勒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嗬嗬的闷响,双腿蹬了几下就软了下去。
陈默则将鹅卵石狠狠砸向右边哨兵的后脑勺!“噗”的一声闷响,那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首挺挺地倒了下去,步枪“哐当”掉在地上,惊得远处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快!”陈默一把拖起地上的步枪,迅速检查了弹匣——里面压满了子弹,看来日本人对这批货物确实很上心。
张狂己经撬开了排水口的铁栅栏,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里面飘出来,像是劣质的煤油混着某种化学品的味道。“这味儿不对。”他皱了皱眉,“不像是军火。”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陈默率先钻进排水口,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勉强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管壁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时不时有黏糊糊的东西滴在脖子上,让人头皮发麻。
张狂紧随其后,两人在黑暗中匍匐了约摸十几步,前方突然透出微光。陈默示意张狂停下,自己慢慢探出头——仓库里竟然亮着灯,十几个木箱整齐地堆在中间,每个箱子上都贴着张用日文写的标签,角落里还站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正拿着个玻璃管往试管里滴着什么,液体接触的瞬间冒出股白烟。
“是化学试剂。”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在现代社会的化工厂实习过,对这种场景再熟悉不过——这根本不是普通货物,是在制造某种化学武器!
张狂也看清了里面的情形,眼睛瞬间红了:“狗娘养的小日本!想在咱们地盘上搞鬼!”他就要冲出去,被陈默一把按住。
“等等。”陈默指了指仓库角落里的铁桶,那些铁桶上印着骷髅头的标志,“是毒气弹。硬闯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弄破容器,咱们都得完蛋。”
仓库里的白大褂似乎累了,放下玻璃管,打着哈欠走了出去,临走前还锁上了里间的门——原来这仓库被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面堆着木箱,里面才是真正的“实验室”。
“里间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陈默压低声音,“我去撬门,你盯着外面,有动静就吹口哨。”
张狂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眼睛死死盯着仓库门口的方向。
陈默摸到里间门口,从怀里掏出根细铁丝——这是他跟着老油条学的手艺,三两下就能撬开普通的锁。但这门锁是洋式的,比普通锁复杂得多,铁丝捅了半天,锁芯只是“咔哒”响了两声,没什么动静。
“妈的,这破锁!”陈默急出一头汗,外面的换岗时间快到了,要是被下一波哨兵发现,麻烦就大了。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日语的喊叫!
“不好!被发现了!”张狂低喝一声,举起步枪对准门口。
陈默也顾不上撬锁了,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狠狠砸向里间的窗户!“哐当”一声,木窗被砸出个大洞,他冲张狂喊了声“走!”,率先从窗口跳了出去。
张狂紧随其后,两人刚落地,就见十几个日本兵举着枪冲进仓库,为首的正是东和商社的佐藤。佐藤看到地上被打晕的哨兵和被砸破的窗户,气得哇哇大叫,用日语吼了几句,立刻有一半日本兵追了出来。
“往煤场跑!”陈默拽着张狂钻进旁边的煤堆,黑色的煤渣瞬间沾满了两人的衣服,在夜色里几乎隐形。
日本兵的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煤堆上溅起片黑灰。佐藤带着人在后紧追不舍,嘴里还喊着:“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
陈默知道,日本人是想从他们嘴里问出是谁指使的,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他拉着张狂钻进煤场深处的传送带下面——这是他白天勘察时发现的隐蔽处,传送带轰隆隆地运转着,正好能掩盖他们的脚步声。
两人趴在传送带下,听着外面日本兵的搜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佐藤气急败坏的咒骂。张狂握紧了步枪,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煤场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还夹杂着喊杀声!佐藤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日语喊叫,似乎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是自己人?”张狂惊喜地抬头。
陈默侧耳听了听,摇了摇头:“不像。枪声太杂,有步枪,有土铳,还有……弩箭。”
弩箭?蝎子帮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蝎子帮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趁火打劫的?
外面的枪声渐渐平息,佐藤的声音也听不见了。陈默示意张狂别动,自己小心翼翼地从传送带下探出头——煤场里空荡荡的,日本兵和蝎子帮的人都不见了,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有穿日本军服的,也有胳膊上缠着黑布的。
“走,去看看。”陈默拉着张狂爬出来,两人猫着腰往煤场门口摸去。
刚到门口,就见刀疤李带着几个弟兄鬼鬼祟祟地躲在木箱后,看到陈默立刻招手:“默哥!你们没事吧?刚才可吓死我了!”
“是你带人来的?”陈默问道。
刀疤李摇摇头,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不是我们!是蝎子帮的人突然冲出来跟日本人打起来了,两边杀得血流成河,刚才好像往东边撤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蝎子帮突然袭击日本人,时机未免太巧了。这绝不是巧合,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想让他们、日本人、蝎子帮三方斗个两败俱伤。
“快去看看仓库!”陈默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的目标可能是那些化学试剂!”
等三人赶到仓库时,里面己经空了。原本堆在中间的木箱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间的门被撬开,地上散落着几个破碎的玻璃管,刺鼻的气味比之前更浓了。
“被抢走了!”张狂一拳砸在墙上,“狗娘养的蝎子帮!”
陈默却注意到地上的脚印——除了日本兵的军靴印和蝎子帮的布鞋印,还有一种更小巧的鞋印,像是女人穿的绣花鞋。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地上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不是化学试剂,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还有第西拨人。”陈默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比我们更早知道仓库里的东西。”
刀疤李凑过来看了看脚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鞋印……像是法租界‘群芳楼’的姑娘穿的款式。群芳楼的老板是黄金荣的情妇,难道……”
黄金荣?
陈默和张狂都愣住了。上海滩的三大亨里,黄金荣以心狠手辣著称,难道他也想插一手?
“默哥,现在怎么办?”刀疤李急了,“日本人肯定会以为是我们勾结蝎子帮抢了东西,明天说不定就会带人来报复!”
陈默没说话,走到仓库门口,望着东边蝎子帮撤退的方向。夜色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但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日本人、蝎子帮、黄金荣……各方势力都像饿狼一样盯着闸北这块肥肉,而他们就站在狼群的中央。
“通知所有弟兄,今晚加强戒备。”陈默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老油条带‘顺风耳’去查群芳楼的底细,看看黄金荣到底掺和了多少。阿强带‘铁拳头’守好码头和赌场,不许任何人靠近。”
“那你和狂哥呢?”刀疤李问道。
“我们去会会蝎子帮。”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既然他们送上门来,总得回个礼。”
张狂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白天做好的土炸弹:“正好,让他们尝尝老子的厉害!”
两人朝着东边追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刀疤李望着他们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铁钩,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千斤——这上海滩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深到能轻易淹死人。
追出约摸两里地,来到一处废弃的纱厂。纱厂的烟囱歪斜地立着,像根巨大的墓碑,车间的窗户黑洞洞的,透着股阴森的气息。陈默和张狂趴在围墙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夹杂着日语和汉语。
“果然和日本人有勾结。”陈默低声道,“看来他们抢东西是假,演戏给别人看是真。”
张狂摸出颗土炸弹,咬掉引线:“管他演什么戏,炸了再说!”
“等等。”陈默按住他的手,“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屏住呼吸,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黄金荣”、“码头”、“毒气弹”……还有个沙哑的声音,像是蝎子帮的头目,在跟一个日本人讨价还价,似乎在争论什么“分成”。
“原来如此。”陈默恍然大悟,“蝎子帮是黄金荣和日本人之间的牵线木偶,抢仓库是为了把水搅浑,让黄金荣趁机插手闸北的生意。”
“那现在怎么办?”张狂问道。
“既然他们想演戏,咱们就帮他们加场戏。”陈默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晃了晃,“你去左边的油库,把这个扔进去。我去右边的车间,放把火。记住,动静越大越好。”
张狂接过火折子,嘿嘿一笑:“放心,保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
两人分头行动,陈默摸进右边的车间,里面堆着不少棉纱,一点就着。他掏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陈默猛地转身,举起手里的石头。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亮了来人的脸——竟然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双勾魂的眼睛,手里还拎着个木箱,正是从仓库抢走的那种。
女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惊得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木箱“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玻璃管摔碎了,冒出股刺鼻的白烟。
“不好!”陈默知道那是有毒气体,转身就往外跑。
女人也反应过来,捂着鼻子追了出来,嘴里还喊着:“站住!把东西留下!”
陈默哪会理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车间里左冲右突。那女人的身手竟然不弱,紧追不舍,时不时还从怀里摸出飞镖往他身上打,幸好都被他躲了过去。
就在两人追逐时,左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油库被引爆了!
“阿狂得手了!”陈默心里一喜,趁机钻进条狭窄的通道,甩掉了那个女人。
等他跑出纱厂,张狂己经在外面等他了,脸上黑乎乎的,还带着点烟灰:“妈的,差点被火燎了眉毛!里面的人估计都成烤猪了!”
陈默回头望了眼熊熊燃烧的纱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和爆炸声。他知道,从今晚开始,闸北的天,要变了。
“走,回去。”陈默拍了拍张狂的肩膀,“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两人并肩往回走,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像个巨大的警示灯,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陈默望着天边的残月,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历史书,上面说1930年代的上海滩,是座吞噬灵魂的炼狱。以前他不信,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在这里,善良和软弱是致命的毒药,只有狠辣和智谋,才能活下去。
回到码头时,天己经蒙蒙亮了。阿强带着弟兄们正在加固防御,看到陈默回来,立刻迎了上来:“默哥,刚才收到消息,黄金荣的人己经到了租界边界,说是要‘调停’我们和日本人的冲突。”
“调停?”陈默冷笑一声,“是来捡便宜的吧。”他走到江边,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告诉黄金荣的人,想要调停可以,先把蝎子帮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狂靠在旁边的缆桩上,手里把玩着抢来的日本步枪:“对,顺便让他带两坛好酒来,就当是赔罪。”
弟兄们都笑了起来,一夜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笑声驱散了。朝阳的光芒洒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陈默知道,前路依旧凶险,但只要他们兄弟同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挂着英国旗的货船驶入黄浦江。陈默望着那面旗帜,眼神变得深邃——上海滩的水太深,光靠自己的力量还不够,或许,是时候找个“盟友”了。
他转过身,对张狂说:“去把老油条找来,我有件事要让他去办。”
张狂点点头,转身去找老油条。陈默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场棋局,他们不能只做棋子,更要做执棋人。而第一步,就是要让黄金荣和日本人知道,闸北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