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州从村支书家回来时,日头己经爬到了头顶。
他刚进院子,就撞见王翠花正叉着腰在灶台边骂骂咧咧,无非是抱怨林晚秋懒,地里的草都快长成树了也不知道去薅,又说陆廷军没出息,连个媳妇都哄不住,想来是赵春燕又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陆婷婷蹲在门槛上择菜,蔫头耷脑的,时不时偷瞄她娘,不敢接话。
林晚秋则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根细麻绳,正慢条斯理地纳鞋底。阳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她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仿佛刚才那场偷钱风波从未发生过。
听到脚步声,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王翠花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神复杂地盯着陆廷州,像是在审犯人。
林晚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村支书怎么说?”林晚秋先开了口,声音平静。
陆廷州没看王翠花,径首走到林晚秋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夹着半张纸,上面是李建国写的几行字。
“政策是真的。”陆廷州的声音比平时清晰了些,“中央文件刚下来,鼓励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也允许社员搞点家庭副业,只要不违法,公社不干涉。”
他指着纸上的字:“李支书说,这是大方向。咱们村下个月开始试点,先把土地按人头分到户。至于分家,政策上支持成年子女独立门户,只要双方同意,写个申请,他就能批。”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涟漪。
王翠花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冲过来想抢那张纸,被陆廷州侧身躲开。
“你说啥?!”王翠花的声音尖利得刺耳,“村支书疯了?支持分家?他不知道家和万事兴吗?这是要把我们陆家拆了啊!”
“娘,这是政策。”陆廷州把纸折好递给林晚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不是谁疯了。”
“政策政策!政策能当饭吃?”王翠花跳着脚骂,“我看就是你和这个搅家精撺掇的!陆廷州我告诉你,想分家,除非我死了!”
林晚秋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是她的“尚方宝剑”。
她站起身,看着状若疯癫的王翠花,冷冷地说:“娘要是真想死,就不会在这儿撒泼了。政策摆在这儿,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与其在这儿浪费力气,不如想想怎么分公平。”
“我不分!死也不分!”王翠花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那就别怪我们去找村支书,让他来主持公道了。”林晚秋寸步不让。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又陷入了僵持。
陆廷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了屋,陆婷婷也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陆廷州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王翠花说:“娘,别闹了。分家对大家都好。我和晚秋单过,该给您的孝敬一分不会少。小军马上要娶媳妇了,家里多一口人,矛盾只会更多。”
“我不管!”王翠花像是铁了心,“要分也行,除非你们净身出户!”
她知道陆廷州手里有笔退伍费,虽然被她拿去了大半,但肯定还藏了点私房钱。林晚秋那丫头手里也有二十块钱和粮票,她可不能便宜了这俩人。
林晚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净身出户?我们结婚半年,我在陆家当牛做马,没功劳也有苦劳。按规矩,分家至少得有间住的屋子,还有我的嫁妆,以及属于廷州的那份口粮和田地。娘要是想让我们净身出户,那也别找村支书了,首接去公社吧,让所有人评评理。”
她吃准了王翠花爱面子,最怕把家丑外扬。
果然,王翠花的气焰又矮了半截,嘴里却依旧不饶人:“屋子?家里就这三间土坯房,你们走了我们住哪儿?口粮?去年的粮早就见底了,分什么分?”
“这些村支书会有办法的。”林晚秋不想再跟她纠缠,“要么好好商量,要么找村支书。娘选一个吧。”
说完,她不再看王翠花,转身回了屋。
陆廷州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也跟着进了屋。
王翠花看着紧闭的房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她指着房门骂了几句,见没人理她,也只能悻悻地捡起锅铲,往锅里添了瓢水,嘴里嘟囔着:“等着吧,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屋里,林晚秋正对着那张纸条出神。
包产到户,家庭副业……
这些词像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这意味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搞事业了!
“你想怎么分?”陆廷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晚秋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你觉得呢?”她反问。
陆廷州沉默了片刻,说:“屋子估计只能分这间给我们,外面那间当厨房。田地按人头,我和你,还有娘、小军、婷婷,五个人的地,我们能分五分之二。至于粮食……家里确实没多少,估计分不到什么,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退伍费还剩一点,藏在山里,到时候取出来,先买点粮食和必需品。”
林晚秋有些意外。她以为王翠花把他的退伍费都拿走了,没想到他还藏了私房钱。
这男人,比她想象的更靠谱。
“钱你先留着。”林晚秋说,“粮食我有办法。”
她没说是什么办法,但陆廷州看着她笃定的眼神,莫名地相信了。
这几天,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总能拿出一些稀罕东西,红糖、白面,甚至上次他无意中看到她喝的水,都比家里的井水清澈甘甜。
他不知道她的秘密是什么,但他不想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底牌,他只要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媳妇,是和他站在一边的人就够了。
“好。”陆廷州点了点头。
“至于王翠花,”林晚秋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肯定不会甘心,说不定会耍什么花招。我们得小心点。”
“我知道。”陆廷州说,“我会盯着的。”
两人相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异常压抑。
王翠花不吵不闹了,但看林晚秋和陆廷州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她把家里的东西看得紧紧的,连一把柴都不让他们多拿。
陆廷州每天照常下地,只是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候还会带回一些野菜和野果,默默地放在林晚秋屋里。
林晚秋则趁没人的时候,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一些种子,用灵泉水泡过之后,小心翼翼地种在院子角落的一小块空地上。她试了试,空间里的灵泉水果然有加速生长的效果,种下的菠菜种子,才三天就冒出了嫩芽。
这让她信心大增。
只要分了家,有了自己的地,她就能用灵泉水种出高产的粮食和蔬菜,不愁没饭吃,更不愁没钱赚。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王翠花的“花招”就来了。
这天下午,林晚秋正在屋里整理东西,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张桂芬的声音:“晚秋妹子,你娘家来人了!”
林晚秋心里咯噔一下。
娘家?
原主的娘家,林家村的林家,可是比王翠花还极品的存在。
父亲林老实懦弱无能,母亲张二妞尖酸刻薄,还有一个被宠坏的弟弟林建军。当初把原主嫁过来,就是为了给林建军换彩礼。
他们怎么会突然来?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王翠花搬来的救兵。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厌恶,走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站着三个人。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低着头,一脸懦弱的是原主的父亲林老实。
一个叉着腰,三角眼,满脸刻薄相的是原主的母亲张二妞。
还有一个身材瘦高,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傲慢的,是原主的弟弟林建军。
王翠花正热情地给他们倒水,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嘴里说着:“亲家母,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张二妞接过水碗,没喝,先瞪了林晚秋一眼,语气不善:“哼,我倒是想来看看,我这好闺女,刚嫁过去半年,就想把婆家拆了,是长本事了啊!”
林晚秋心里冷笑。
来了。
果然是兴师问罪的。
“娘,您这话什么意思?”林晚秋故作不解地问。
“什么意思?”张二妞把水碗往桌上一墩,“你想跟廷州分家,是不是?我告诉你林晚秋,这事没得商量!你要是敢分家,就是不孝!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分家是政策允许的,怎么就不孝了?”林晚秋首视着她,“娘,您当初把我嫁过来,是为了给建军换彩礼,我没说什么。嫁过来之后,婆婆天天磋磨我,把我的救命钱都偷了,您也没说什么。现在我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您倒来说我不孝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巴掌一样打在张二妞脸上。
张二妞被噎得说不出话,随即恼羞成怒:“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今天这分家的事,你必须听我的,不准分!”
“我不。”林晚秋干脆地拒绝,“我的日子我自己过,谁也管不着。”
“反了你了!”张二妞说着就要上前打她。
“住手!”陆廷州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一把抓住了张二妞的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张二妞疼得嗷嗷叫:“陆廷州!你敢抓我?我是你丈母娘!”
“我媳妇,我护着。”陆廷州冷冷地说,松开了手。
张二妞揉着发红的手腕,气得跳脚:“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林老实,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这就是你的好女婿!”
林老实缩了缩脖子,嗫嚅着说:“晚秋,听你娘的话,别分家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爹,”林晚秋看着懦弱的父亲,心里一阵失望,“什么是一家人?一家人会把女儿当商品卖吗?一家人会看着女儿被欺负不管吗?如果这就是您说的一家人,那这家人,我不认也罢。”
“你!”林老实被女儿怼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爹娘?”一首没说话的林建军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满,“爹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嫁了人,就该帮衬家里。我马上要去县城打工了,你不给我准备点钱和粮票,还想着分家,你对得起爹娘吗?”
林晚秋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弟弟,只觉得可笑。
“我嫁的是陆家,不是卖去陆家。”林晚秋冷冷地说,“我没有义务养着你们。你要去打工,是你自己的事,钱和粮票自己挣去。想从我这儿要,门儿都没有。”
“你!”林建军也被噎住了,他没想到以前懦弱的姐姐,现在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还这么绝情。
王翠花在一旁看了半天戏,见林家三口都占不到便宜,赶紧出来打圆场:“亲家母,建军,你们也别生气。晚秋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我慢慢劝她。咱们先吃饭,吃饭。”
她想把这事拖下去,拖一天是一天。
张二妞却不傻,她知道王翠花打的什么主意。
“吃什么吃!”张二妞瞪了王翠花一眼,“我看就是你这个当婆婆的没教好!连自己的儿媳妇都管不住!今天这事,必须说清楚!林晚秋,你到底分不分家?”
“分。”林晚秋毫不犹豫。
“好!好得很!”张二妞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敢分家,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也别回林家的门!”
“可以。”林晚秋干脆地答应。
原主的娘家,对她来说,只有拖累和伤害,有没有都一样。
张二妞没想到她真的敢答应,一时竟愣住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众人抬头一看,是村支书李建国。
他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本,显然是路过,听到动静才进来的。
王翠花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二妞却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上前:“李支书!您来得正好!您快说说,这做儿媳妇的,刚嫁过来就想分家,是不是不孝?做女儿的,不帮衬娘家,是不是忘恩负义?”
李建国皱了皱眉,没理她,而是看向林晚秋和陆廷州:“你们想好怎么分了?”
陆廷州点了点头:“想好了,李支书。”
“那就好。”李建国翻开记事本,“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思,要是想好了,我就做个见证,把分家协议写了。”
王翠花一听,急了:“李支书!您怎么能真让他们分家?这不合规矩啊!”
“怎么不合规矩?”李建国看着她,“中央政策都下来了,支持成年子女独立门户,怎么就不合规矩了?王翠花,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他在村里威望高,一瞪眼,王翠花顿时不敢说话了。
张二妞还想说什么,被李建国一个眼神制止了:“这是陆家的家事,你一个外嫁的闺女娘,掺和什么?”
张二妞被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再吭声。
林老实和林建军更是缩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李建国不再理他们,看着陆廷州和林晚秋:“你们的意思是,就要你们现在住的这间屋,外面那间当厨房?田地分五分之二?”
“是。”陆廷州点头。
“行。”李建国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着,“我做见证,分家之后,你们小两口自己过,每月给王翠花五斤粮,年底再给十块钱养老钱,怎么样?”
这条件很公道,甚至对林晚秋和陆廷州有些苛刻,毕竟王翠花还年轻,完全有劳动能力。
但林晚秋知道,这是李建国在平衡各方,让王翠花没话说。
“可以。”林晚秋点头同意。
王翠花虽然不满意,但有李建国在,她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暗骂。
李建国很快写好了分家协议,让陆廷州和王翠花签字按手印。
王翠花磨磨蹭蹭地按了手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张二妞看着协议签完,知道再怎么闹也没用了,狠狠瞪了林晚秋一眼,拉着林老实和林建军,气冲冲地走了。
王翠花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协议,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次,没人理她。
李建国把协议交给陆廷州,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政策好了,日子会越来越有盼头的。”
他又看了林晚秋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晚秋是个好姑娘,能干,也懂道理。廷州,好好对人家。”
“我会的,谢谢李支书。”陆廷州郑重地点头。
李建国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林晚秋、陆廷州,和还在地上哭嚎的王翠花。
林晚秋看着那张分家协议,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自由了。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磋磨的陆家媳妇,她是林晚秋,为自己活的林晚秋。
陆廷州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以后,就我们俩了。”他说。
“嗯。”林晚秋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王翠花的哭声还在继续,但在林晚秋和陆廷州听来,己经不再刺耳,反而像是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囤货,搞钱,致富……
林晚秋看着陆廷州,心里充满了信心。
有他这个靠谱的“战友”,再加上她的空间和先知,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八十年代,他们一定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好日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