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知道,不是冷,是她终于学会了克制。
情感不是必须公开示人的风暴,有时候,沉默比表达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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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刚洗完画笔,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今天是你曾说“想带我看海”的日子!】
【虽然最后没一起去,但我记得!】
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良久,指腹轻轻按住屏幕,没有回复。
她当然知道是谁。
那年三月,她在一次酒后说起小时候总觉得看海是件很远的事,因为家境拮据,从小在城市角落长大,海于她而言,是课本上的词汇,是夏日热恋里的滤镜。
她说她想找个人,一起站在海边看日落,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承诺,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
林庭深答应了她,订好了海边的民宿,准备了画本、相机、防晒霜。
可那次,临时项目压身,他爽约了。
她在海边一个人等了三天,最后一个人画了一幅空旷的海滩,没带回江城,只是把它寄给了林庭深。
再后来,他们连画都不再提。
那幅画如今不知道落在何处,她也不再在意。
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个日子。
她关掉手机,把它调成静音,继续清洗画笔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窸窣的声音。
她起身推开门,看见门前放着一个浅蓝色的快递盒,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张便笺。
【我去了你想去的那片海,阳光很好,风也不冷!】
【我站在礁石上,想起你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的模样!】
【我没有拍照,因为我觉得再好的像素也装不下你曾想象的风景!】
【但我带了一些回来,给你!】
她蹲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玻璃瓶,瓶里是一小撮海沙,几块形状各异的贝壳,还有一只略显粗糙却被认真打磨过的小海螺,螺口处贴着一张白纸,写着三个字:
“给蔓宁!”
她盯着那行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风轻轻吹过,带着海腥味的错觉。
她坐回画室,将玻璃瓶放在阳光能照到的窗台上,没再看一眼手机。
她不会再去听那只螺里是否藏着声音。
她只知道,有些愿望虽然来迟,却还是被人记得,那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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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林庭深又搬回了江城。
他在老城区开了一间独立的画室,和任何公司业务都不挂钩,地点选得极僻静,窗外是一条旧巷子,斑驳的墙上爬着藤蔓,像极了苏蔓宁第一次来他公寓时,那扇被光斜斜照亮的窗。
他没有主动告诉任何人。
只让周言帮他处理掉了所有关于“林氏集团总裁”的旧头衔,再也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
周言担心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彻底从那个世界退出来?”
他只是点头:“有些人适合仗剑走江湖,有些人适合拿笔静坐山林!”
“我曾经两头都想抓,后来才明白,心里放不下的人,不会因为身份和高度就回到身边!”
“我既然不能成为她的归宿,那我至少可以不再是她的阻碍!”
周言叹了口气:“可你这些年努力拼命,不就是为了能给她一个稳妥的未来吗?”
林庭深轻笑:“她不需要我给未来!”
“她就是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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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宁的画展临近,她在筹备最后一批画框装裱工作。
这一次的展览主题是《未归之路》。
主办方问她:“为什么叫‘未归’?”
她想了想,答得极轻:“因为有些人走出去,不是为了回去!”
“是为了不再期待‘回去’这件事!”
这场展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影子,却也处处是“他”曾留下的余响。
她的画,已经不需要再说爱或恨。
而是讲述—关于“走过”的人,如何活成一整段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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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开幕那天,江城下了一场小雨。
林庭深没有出现在开幕式,但他去了最后一天的展期尾声。
人.流散尽,灯光调暗,他站在那幅《未归之路》前良久。
画中是一段山路,两边无花无树,唯有一条长长的白灰色道延伸进浓雾。
整个画面几乎没有亮色,只有尽头的一抹灰蓝,在厚重阴霾中显得格外孤独。
而山路上空无一人。
他轻轻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你终于……画完了这条路!”
“没有等我,也没有回头!”
“但我还是谢谢你……曾让我陪你走了一段!”
他说完后,什么也没带走。
也没有留言。
只在展馆的留言板上,写了一句极小的字:
【你不再需要归,我也学会了守!】
他转身离开,脚步缓慢,却没有一丝犹豫。
那一夜,江城灯火明亮,风很轻,雨很细。
而那条“未归之路”,终于,被画进了春天。
画展结束的那天,苏蔓宁没有留下来参加任何闭幕庆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主办方寒暄、合影、致辞。
她一个人悄悄从侧门离开,手里抱着一只被撤下的画框,车没叫,打伞沿着老街慢慢地走。
风吹过她的耳廓,她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边,她没有擦,只是任由它粘在皮肤上。
画是《归》,她最早的一幅作品之一,也是这一场展览中唯一没有公开陈列的画。
它并不大,色彩寡淡,甚至还保留着当年未上光的粗糙笔触。
她画它时年仅二十三岁,刚刚从失去父亲的痛里挣脱出来,带着恍惚的未来感,凭着记忆画下了她童年巷口那条通往校门口的泥路。
那时她总是背着画板奔跑,鞋子踩得一脚泥。
她说,哪怕鞋湿了,只要跑得够快,泥水也追不上她。
如今,她站在这条陌生而熟悉的街口,看着天边云层翻涌,忽然觉得,原来人有些时候真的可以和自己和解,不再惧怕那些曾带来疼痛的路径。
街对面,是一间旧书店。
木质门面,窗台贴满了泛黄的作家照片,老板是个七十岁的老人,一直守着这家小店,哪怕周围商铺一间接一间换了面孔。
她进去,躲雨的名义,翻了两本旧画册,最后挑了一本海明威的中译本,结账时,老板多看了她一眼,说:“你就是那个画‘未归之路’的女孩子吧?”
她微愣,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