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宁总是说自己记性差,怕哪天想起一个构图忘了,就再也画不出来。
林庭深当时笑她:“你记住的比我多!”
她却说:“有些东西记下来,是怕哪天连自己也不记得自己了!”
她一直以为那本本子早就不见了。
那时候她为他推掉了外派机会,放弃了国际青年艺术交流的名额,每天在林家小院里画到深夜,早晨醒来他已经出门,夜晚回来他不是开会就是电话,她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依赖了。
后来离婚那天,她以为所有东西都还回去了,甚至刻意挑了个雨天,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再为这些旧物心软。
可他偏偏还留了这一件。
她走到门前,拉开门,地上的那个布面笔记本静静躺在雪化湿痕旁,边角被翻得微微卷起,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拾起本子,没有翻开,只是抱在怀里,站了许久。
她没有哭。
她现在已经不会为任何旧物落泪了。
只是那种安静的心悸,像是某根早已松动的琴弦突然被风拂过,微不可闻地震了一下。
她没有把本子带进屋。
她只是轻轻放在门边的书柜上,然后关上门,把自己重新关进熟悉的安稳之中。
—
林庭深回到车里,打开手机,看到周言发来的信息。
【她的新画快完成了,名字叫《终点之前》!】
【看她最近的动态,状态挺平静的!】
他回复:【我知道她不会再为我停笔,但我想知道她现在每一笔都画得有没有辛苦!】
周言隔了许久才回:【你是真的不会放弃了,是吧?】
他回复:【我不敢奢望她原谅我,但她值得被记得,被护着,被所有人温柔以待!】
【而我,是那个曾经最不温柔的人,所以我必须一生都记得!】
—
几日后:“宁光计划”的年度作品巡展在市立美术馆开展,苏蔓宁作为联合发起人受邀出席。
她穿着一身温柔的雾蓝长裙,头发轻挽,气质清冷,站在台上致辞时,语气平稳,言辞得体,却带着不可动摇的距离感。
台下媒体拍照闪个不停,有记者尝试问她:“您现在是否考虑回归公众情感视野?比如和林氏方面的合作?”
她只淡淡一笑,回了四个字:“不予置评!”
活动结束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展馆最里侧,那里挂着她画的那幅《终点之前》。
她站了许久,缓缓从包里拿出一枚小标签,贴在角落:
【这不是归宿,而是我一个人走下去的开始!】
她写完那行字,转身走出展馆。
而站在远处看着她离开的林庭深,始终没有出现。
他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她一身素净地走出阳光斜落的门口,像是穿越了整整一段人生。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纪念日礼物。
他一直没用,直到今天。
他低头,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话:
【你不需要归宿了,那我就不再等归期!】
【但我会是你终点之前的每一盏灯!】
江城的夜已深,万家灯火逐渐熄灭,只剩主干道上的灯一盏盏亮着,苍白的光照在雪融后的地面上,带着一股冷意。
苏蔓宁坐在画室的地毯上,身边摊着几本展览资料。
她手里拿着一本艺术访谈合辑,指尖却没有翻页的动作,书页停在她自己的那一章,黑体标题醒目地写着:
【她说:“我不再为任何人画画!”】
她记得那次采访,是在“宁光计划”启动前的那个冬天,雪也像现在这样下得大张旗鼓。
那天她刚画完《终点之前》的最后一笔,记者问她:“现在再画,有没有什么人,是你特别想画给他看的?”
她当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说:“没有了!”
不是没有想起谁,而是没有想再让那个人看见。
她轻轻合上书,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又飘起雪花,比之前的要小些,却依旧密密匝匝地落着,像是不愿放过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抹冬意。
她从没想到,她会如此清醒地走到如今这一步。
没有一丝眷恋,也没有一丝犹豫。
她知道林庭深还在,就在不远的地方,像一座固定不动的影子。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做很多事,为她,为她的画,为那些她曾提到却未能实现的梦想。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她曾亲自从那段关系里走出来的那种痛。
她忘不了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和隐退;忘不了他在谣言最盛、风暴最强的时候,把她留在原地,而他转身用一纸声明切断所有联系。
那不是误会。
那是事实。
而他永远都不该妄图用后来所有的悔意、努力、沉默补回来。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一遇风就躲、见他一笑就原谅的苏蔓宁了。
她现在拥有自己的画展、自己的学生、自己的画册、自己的名字。
她站在台上发言时,不再说“我丈夫是林庭深”,而是“我是苏蔓宁,一个画家”。
她不再为他的沉默找借口,也不再为他的靠近而动摇。
哪怕深夜再冷,她一个人也照样点灯、熬夜、画完那一幅幅没有寄托的作品。
她从未画过林庭深。
即便他们曾在一起七年,即便他曾是她灵感的全部,她也从未落过一笔描他。
她知道,如果她画了,那便是真的再见。
而她还没有准备好,为他盖棺定论。
但她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
而另一边,林庭深在老宅书房中,坐在厚重的椅子里,手边是铺展开来的画册,都是她这些年新的作品。
他手指轻轻掠过《归林》的封面,那是她最静谧的一幅,也是他最看不懂的一幅。
他甚至为这幅画请了三位评论人来解读,得到的答案各不相同。
有人说是她对旧时爱情的一场和解,有人说是她告别旧我重生的标志,还有人说那不过是她对自然意象的抽象呈现。
他听完所有人的分析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关上画册,眼神沉静。
因为他知道,这幅画里没有“他们”。
她从未给他留下任何一笔线索。
连一丝关于他的影子都没有。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挖了出去。
不痛了,是因为死得够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