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窗帘被风吹起时,谭清儿看见窗台上落满了铜绿色的粉末。它们排列成古怪的符文,与奶奶古籍上那些扭曲的文字一模一样。护士说这是"附近工地飘来的金属粉尘",却解释不了为什么这些粉末会在雨天逆着重力向上飘动,像一群细小的萤火虫。
"先兆性流产。"医生推了推眼镜,将B超单递过来,"不过胎儿奇迹般地保住了。"
谭清儿盯着超声图像上那个模糊的阴影。它不像普通孕囊那样圆润,而是呈现出古怪的棱角,像把未成形的钥匙。当她用手指触碰图像时,打印机油墨突然晕染开来,在纸上勾勒出一扇微型的门。
"建议卧床休息。"医生低头记录时,钢笔尖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病历本上洇出"禁忌:金属制品"西个字。他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异常,继续说着孕酮指标。
出院那天,谭清儿在病房枕头下发现了一枚铜钱。青绿色的锈迹组成了一张人脸——程愈的五官在铜锈中浮沉,嘴唇的位置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她本该害怕,却鬼使神差地将铜钱贴在了锁骨处的钥匙纹身上。
"咔嗒"。
体内传来锁芯转动的声响。谭清儿突然看见无数记忆碎片:程愈在博物馆讲解恐龙骨骼时,指关节曾不自然地弯曲成钥匙齿痕;他在转账时输入的密码,实际上是某种古老咒语的数字编码;甚至在他们唯一的那次亲密中,他颤抖不是因为生涩,而是恐惧——恐惧自己精心伪装的"人类外壳"会在欲望中崩解。
"谭小姐?"护士探头进来,"有位沈先生来接您。"
沈星河站在走廊尽头,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青铜罗盘。当他看见谭清儿手中的铜钱时,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它找上你了。"这不是疑问句。
出租车驶过珠江新城,程愈提过的那栋楼在雨中泛着铜锈般的绿光。沈星河突然抓住谭清儿的手腕:"那不是程愈的房产,是'锁匠'的祠堂。"他的指甲变成诡异的青灰色,"你奶奶没告诉你吗?长女要继承的不是嫁妆,是镇守阴阳门的债务。"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锁的形状。谭清儿摸着小腹,那里传来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钥匙从内部敲门。
"胎儿在啃食你的铁元素。"沈星河递来一包暗红色药丸,"朱砂混着黑狗血,能暂时麻痹它。"
药丸在舌尖化开时,谭清儿看见后视镜里浮现出黑无常的身影。这次他没有拿镰刀,而是捧着一本青铜封面的账簿,正在用锈迹斑斑的笔勾画着什么。后座突然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她转头看去,发现座位上散落着无数铜钱,每一枚都刻着程愈痛苦的脸。
"今晚子时。"沈星河在她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线装书特有的霉味,"我们要去你奶奶的老宅,找到那本《锁经》。"
谭清儿想问他怎么知道奶奶的老宅,却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用铜钱刮擦锁骨。皮肤下那把天生的钥匙正在发烫,而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剧烈翻动起来——那感觉不像胎动,倒像有把钝刀在子宫内壁上刻字。
当夜暴雨倾盆。谭清儿站在奶奶生前的卧室里,发现墙上的霉斑组成了完整的符文。沈星河从樟木箱底抽出一卷竹简,展开时簌簌落下许多铜屑:
"阴司钥,烙长女身;阳世锁,种仇敌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来如此...程愈根本不是你的恋人,他是来讨债的锁匠!"
闪电劈落时,谭清儿看清了竹简上的图画:一个腹部隆起的女子,胸口插着青铜钥匙,而她腹中的胎儿手持镰刀,正从内部剖开子宫。图画下方的小楷注明:"此谓钥匙生子,子成新锁,代代相偿"。
腹中的金属刮擦声突然变得急促。谭清儿跪倒在地,看见自己吐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小的铜珠。它们在地板上滚动,排列成一扇门的形状。沈星河惊恐地后退,白大褂下摆露出半截青铜色的脚踝——原来他也并非人类。
黑无常的身影在门形铜珠中浮现。这次他带来了两把镰刀,一把指向谭清儿隆起的小腹,一把指向她锁骨下的钥匙纹身:
"时辰己到。"他的声音像是千万把锈锁同时开启,"选吧,是让钥匙之子破体而出,还是..."
谭清儿将手按在腹部。她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正在模仿人类胎儿的心跳,每跳一下就有铜锈顺着她的血管蔓延。恍惚间,她想起程愈每次转账时说的"密码是你生日",想起他虹膜里那圈代表锁孔的金环,甚至想起奶奶临终时含糊的呓语:"...钥匙要插对了方向..."
"我选第三条路。"她突然抓住锁骨下的钥匙纹身,狠狠撕下一块皮肤。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青绿液体。当这液体滴落在铜珠排列的门上时,整栋老宅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沈星河——或者说那个伪装成沈星河的东西——发出非人的尖啸。他的白大褂被青铜色的躯体撑破,露出布满符文的真身。黑无常的两把镰刀交叉成十字,而谭清儿腹中的"胎儿"正在发出尖锐的哭嚎,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被迫转动。
"我是门,也是钥匙。"谭清儿将血淋淋的钥匙纹身按在竹简上,"债务到此为止。"
铜珠轰然飞起,在空中组成巨大的锁孔。黑无常的镰刀同时挥下,一把斩断了沈星河的青铜脖颈,一把剖开了谭清儿的腹部——但没有鲜血,只有无数细小的钥匙倾泻而出,如同金属的洪流。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老宅时,谭清儿独自躺在竹席上。小腹平坦如初,锁骨下的钥匙纹身消失无踪。只有地上散落的铜屑和一本翻开的《锁经》,证明昨夜不是噩梦。
竹简最后一页写着:"钥匙蚀尽日,锁销债偿时"。在这行字下方,粘着一枚崭新的铜钱,正面是谭清儿的侧脸,背面刻着"庚子年,债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