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丝笼中的童年
清晨六点三十分,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时,谭清儿己经醒了。她躺在两米宽的公主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手工绘制的小天使图案发呆。这是姑母特意请意大利画师来画的,每个天使都有不同的表情,但谭清儿总觉得它们看起来都很悲伤。
"清儿小姐,该起床了。"门外传来周管家的轻叩声,伴随着银质餐车滚轮在地毯上摩擦的细微响动。
"知道了。"谭清儿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她慢吞吞地坐起来,丝绸睡衣的肩带滑落到手臂上。房间里的恒温系统将温度维持在完美的二十二度,但她还是打了个寒颤。
早餐一如既往地丰盛。水晶托盘里摆着切成兔子形状的水果,现烤的可颂旁边配着三种不同产地的蜂蜜,瓷杯里的热牛奶上漂浮着心形肉桂粉。谭清儿用银匙搅动着牛奶,看着肉桂心形逐渐消散。
"今天有钢琴课和法语课,"周管家站在一旁提醒道,"下午三点林太太约了设计师来给您量秋季校服的尺寸。"
谭清儿点点头,小口啜着己经变温的牛奶。她想起上周偷偷在姨母书房看到的账单——那套校服的价格相当于爸爸两个月的工资。这个念头让她喉咙发紧,牛奶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我能不吃了吗?"她小声问。
周管家露出为难的表情:"林太太说您最近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
谭清儿机械地咀嚼着可颂,酥皮碎屑掉在绣着她名字缩写的亚麻餐巾上。T.Q.E,谭清儿。但在家里,大家都叫她"小清"。这个念头让她鼻子一酸,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餐巾,趁机擦了擦眼角。
吃完早餐,谭清儿被带到衣帽间挑选衣服。三面墙的衣柜里挂满了当季新款,每件衣服的吊牌都被细心地剪掉了——这是姨母的主意,为了让清儿感觉这些衣服本来就是她的,而不是新买的。
"今天穿这件吧。"生活助理李姐取下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缀着精致的珍珠纽扣。
谭清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被装扮着。她突然很想念妈妈从夜市买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虽然裙边己经开线,但妈妈在灯下缝补的样子她永远记得。
"清儿,宝贝!"姨母林雅芝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伴随着香奈儿五号香水的气息。她穿着真丝家居服走进衣帽间,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开心?是不是昨晚又做噩梦了?"
谭清儿摇摇头。她不敢告诉姨母,她确实做了梦,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只有五十平米的家属院,和哥哥妹妹挤在一张床上,听着爸爸打呼噜的声音入睡。
"对了,"姨母突然拍手,"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你和爸爸妈妈通话的日子。"
谭清儿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每周六上午十点的这通电话,是她七天里唯一期待的时刻。她跟着姨母来到书房,看着姨母用镶钻的手机拨通那个她倒背如流的号码。
"喂,妹妹,放心啦,我会照顾好她的,清儿也准备好了。"姨母的语气变得有点儿暴躁,这是每次通话时都会出现的微妙变化,大概是因为只能照顾好谭清儿日常生活起居,却不能把她成绩提高一点儿吧。
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清儿?是清儿吗?"
谭清儿接过手机,双手微微发抖:"妈妈..."
"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听姨母的话?"妈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
谭清儿紧紧攥着手机,仿佛这样就能离妈妈近一点。但内心却十分复杂,姨母提供了很好的条件给她,但她考试却没及格过,额,也不是很听话。旁边传来姨母的声音:“妹妹,孩子她的心思从来没在学习上!整天想着玩!”
“辛苦姐姐了。清儿,你哥哥只考了80分还被爸爸打了。”妈妈笑着说,背景音里传来妹妹嚷嚷着要手机的声音。
谭清儿咬住下唇。她以为只要自己调皮一点,不听话一点,姨妈就会厌恶她,把她送回爸爸妈妈身边了,但姨母待她极好。但此刻她宁愿自己是那个考八十五分挨打的孩子,至少哥哥能每天见到爸爸妈妈。
"清儿,妈妈要挂电话了,长途话费太贵了。"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记得听姨母的话,知道吗?"
"嗯。"谭清儿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对了,你爸爸让我告诉你,他在工地升了小组长,工资涨了五百块呢!"妈妈最后说道,语气中带着骄傲。
电话挂断了。谭清儿盯着黑下去的屏幕,上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涨了五百块,她在心里默算着,那现在爸爸一个月能赚三千五了,还是不够姨母给她买的一双皮鞋的钱。
"清儿?"姨母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该去上课了。"
谭清儿点点头,把手机还给姨母。转身时,她瞥见姨母迅速擦了擦眼角。这个动作让她心里一颤——原来姨母也会难过吗?
下午的语文课。谭清儿看着课本上的插图——一个金发小女孩和父母在埃菲尔铁塔下野餐。她突然想起去年春节,全家人挤在厨房包饺子的场景。面粉弄得满脸都是,妹妹把饺子包成了奇怪的小动物形状,爸爸笑着骂他们浪费粮食。
"谭同学,回神咯……"语文老师提醒道。
谭清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突然意识到,她己经记不清妈妈身上的味道了。
下午量校服尺寸时,设计师带来了十几本布料样本。姨母兴致勃勃地挑选着,不时询问谭清儿的意见。
"这款苏格兰呢很衬你的肤色,清儿。"姨母拿着一块深蓝色格子布料在她肩上比划。
谭清儿看着镜子里被昂贵布料包围的自己,突然很想念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哥哥妹妹一样的校服,虽然粗糙但穿着它站在队伍里时,她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晚饭后,谭清儿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她锁上浴室门,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这是她离家时偷偷带走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站在那间小平房门口,哥哥做着鬼脸,妹妹被妈妈抱在怀里。照片里没有她,因为当时她己经被送到姨母家了。
谭清儿用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每个人的脸,然后把它贴在胸口,像守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浴缸里的水渐渐凉了,但她一动不动,仿佛只有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她才敢放任自己想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清儿小姐,您在里面待太久了,林太太很担心。"
"马上出来。"谭清儿迅速把照片藏回口袋,擦干脸上的泪痕。
当她走出浴室时,姨母正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清儿,姨母给你买了新睡衣,真丝的,比你现在穿的这件更舒服。"
谭清儿接过礼盒,轻声道谢。她看着姨母期待的眼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她知道姨母是爱她的,用姨母知道的最好方式——给她所有能用钱买到的东西。
但当她躺在床上,抱着姨母新买的限量版泰迪熊时,谭清儿心里想的却是家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那是妈妈用旧衣服做的,针脚歪歪扭扭,但塞满了最柔软的棉花。
夜深了,谭清儿轻轻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那张全家福放在枕边。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她无声滑落的泪水。在两百平的公主房里,八岁的谭清儿蜷缩成一团,像个被遗弃在金色鸟笼里的小鸟,渴望着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