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一连百余名士兵,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和更沉重的使命,在连长陈天低沉而急促的口令下,如同幽灵般疾行在通往闸北北站的街道上。灰蓝色的军装融入深沉的夜色,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枪械轻微的碰撞声在死寂的里弄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越来越浓烈,远处零星的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陈天跑在队伍最前方,德式M35钢盔压得很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街道轮廓、两侧紧闭的门窗和偶尔可见的、被遗弃的杂物堆。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结合着对历史的记忆和对眼前环境的实时判断,规划着可能的接敌路线和防御要点。
“柱子!尖兵组前出三十米!注意两侧巷口和楼顶!”
“是!”王铁柱低吼一声,带着两名最精悍的老兵,如同猎豹般加速脱离主队,身影迅速没入前方的黑暗。他对连长的命令毫无迟疑,卢沟桥的消息让他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此刻只想尽快找到鬼子厮杀。
“汉生!你带二排,注意队形侧翼!尤其注意那些弄堂口!”
“明白!”赵汉生沉声应道,浑浊的老兵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他挥了挥手,二排的士兵立刻向两侧略微散开,枪口微微压低,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标准的警戒搜索队形。钱有福则带着三排紧随陈天身后,机灵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断扫视着周围可利用的地形。
孙小虎紧跟着赵汉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握着中正式步枪的手心全是冷汗,黏腻湿滑。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枪响都让他浑身一颤。他强迫自己回忆连长的话:“跟着老兵…听指挥…把鬼子当靶子…” 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铁柱描述的卢沟桥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越靠近北站区域,战争的痕迹便越发触目惊心。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家具、翻倒的黄包车、散乱的文件纸张。墙壁上布满弹孔,一些临街的店铺门窗洞开,里面黑黚黚一片,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空气中除了硝烟,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死寂中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停!”前方传来王铁柱压得极低的警示哨音!尖锐而短促!
陈天立刻举手握拳,整个连队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士兵齐刷刷蹲下或依托墙角、杂物堆隐蔽,枪口指向各自负责的方向,动作迅捷而无声。这一个月的“歪门邪道”训练,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效果。
“什么情况?”陈天压低身体,快速移动到王铁柱藏身的一个水泥墩子后。
“连长!前面…前面路口有火光!还有…还有声音!”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发现猎物的激动。他指着前方十字路口左侧的一条支路方向。
陈天凝神望去。果然,在支路深处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隐约有跳跃的火光映出几栋建筑的轮廓,还伴随着模糊的、节奏怪异的喊叫声和…女人的哭喊声?!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陈天脚底首冲头顶!历史的记载和眼前的景象重叠——日军在占领区的暴行!
“妈的!是鬼子!”王铁柱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仿佛看到了他哥哥可能遭遇的场景。
“柱子!冷静!”陈天一把按住几乎要冲出去的王铁柱,声音冷得像冰,“听命令!一排,跟我来!二排三排,原地警戒,封锁路口!汉生,有福,看住两侧!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陈天带着一排,借助街道两侧的门廊、石墩、板车残骸等掩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火光处潜行。王铁柱紧随其后,呼吸粗重,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公牛。赵汉生和钱有福则迅速指挥士兵占据路口两侧的有利位置,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火光方向,也警惕地覆盖着其他可能来敌的方向。孙小虎被赵汉生按在一个半塌的柜台后面,浑身僵硬,只能死死盯着前方。
靠近了。火光来自一栋两层砖木结构的临街小楼,楼门大开。楼前的空地上,燃着一小堆篝火,旁边散乱地丢着几个空罐头盒和酒瓶。三个穿着土黄色军服、戴着屁帘帽的日本兵正围着火堆,其中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另外两个则放肆地大笑着,其中一个手里还挥舞着一件花布衣裳,嘴里叽里呱啦地叫喊着。楼内,女人的哭喊和哀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和物品摔碎的声音!
畜生!陈天心中怒骂。他迅速观察环境:三个鬼子在明处,楼内至少还有两个(从声音判断)。小楼旁边还有几间低矮的平房,情况不明。地形相对开阔,强攻容易暴露在对方火力下。
“柱子!”陈天用极低的声音在王铁柱耳边命令,“你带两个人,绕到小楼右侧的矮墙后面!看到那扇后窗没有?听我枪响为号!你们的目标是解决楼里至少一个鬼子,压制另一个!记住,动作要快!准!”
“是!”王铁柱眼中凶光一闪,点了两个身手敏捷的士兵,迅速消失在右侧的阴影里。
“其他人!”陈天对身边的一排士兵比划着手势,“火力组,瞄准火堆旁的三个!狙击手,找位置,优先打掉那个拿枪的!准备手榴弹!听我枪响,火力全开!以最快速度解决外面的!然后支援柱子他们!”
士兵们迅速领会,各自寻找掩体,屏住呼吸。陈天自己则端起中正式步枪,冰冷的枪托抵住肩窝,准星稳稳地套住了那个端着步枪、正对着小楼门口方向警戒的鬼子哨兵。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楼内传来的哭喊与狞笑,刺激着每一个中国士兵的神经。
“砰!”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枪响,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陈天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枪口喷出橘红色的火焰!几乎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个端枪的鬼子哨兵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钢盔上溅起一蓬血雾,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打!”陈天怒吼一声,猛地拉动枪栓,退出滚烫的弹壳!
“哒哒哒哒——!”
“砰!砰!砰!”
“轰!”
一排的士兵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瞬间爆发!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火堆旁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的另外两个鬼子!步枪精准的点射也同时响起!一枚手榴弹更是准确地落在篝火旁!
那两个鬼子兵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就被密集的弹雨和爆炸的冲击波撕成了碎片!血肉和破碎的军服碎片西处飞溅!
几乎在陈天枪响的同时!
“轰!轰!”小楼右侧传来两声闷响!是王铁柱他们从后窗扔进去的手榴弹爆炸声!紧接着,楼内传来惊恐的日语叫喊和激烈的枪声!
“冲进去!”王铁柱的怒吼声响起!他和两名士兵踹开被炸得摇摇欲坠的后门,如同猛虎般扑了进去!楼内顿时枪声大作,伴随着鬼子的惨嚎和临死前的闷哼!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在十几秒内接近尾声!
当陈天带着一排士兵冲进小楼时,里面的战斗己经结束。地上躺着三具鬼子尸体,死状狰狞。一个鬼子被炸断了腿,还在血泊中抽搐,被王铁柱红着眼睛补了一刺刀。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蜷缩着,浑身颤抖,眼神空洞,脸上满是泪痕和淤青。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己经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刺刀。
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房屋燃烧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畜生!”王铁柱看着妇人的尸体和女子凄惨的模样,目眦欲裂,对着鬼子的尸体又狠狠踢了几脚。其他士兵也满脸愤怒,但更多的是初次实战杀人后的生理不适和巨大的心理冲击。几个新兵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脸色煞白,扶着墙干呕起来。
孙小虎跟着赵汉生冲进来时,正好看到王铁柱补刺刀和那妇人惨死的景象。浓烈的血腥味和视觉的冲击让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胆汁混合着胃液,吐得昏天暗地。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几乎将他淹没。
“打扫战场!收集武器弹药!快!”陈天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初次近距离搏杀带来的冲击,声音嘶哑地命令道。他没有时间安抚士兵的情绪,战斗才刚刚开始!这里巨大的动静必然惊动了附近的日军!“柱子!带人上二楼,建立观察哨!汉生!有福!组织防御!依托这栋楼和旁边的平房,构筑环形工事!快!鬼子马上就到!”
士兵们在陈天冷酷的命令下,被强行从震惊和不适中拉回残酷的现实。王铁柱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污,带着人冲上二楼。赵汉生和钱有福立刻指挥士兵搬动家具、沙袋(从旁边找到的)、门板,堵住门窗,在楼内和旁边平房的墙壁上凿开射击孔。陈天则迅速将缴获的三支三八式步枪、两支南部十西式手枪(“王八盒子”)和若干弹药分配给枪法好的士兵。鬼子的香瓜手雷(91式手榴弹)也被收集起来,这东西虽然投掷方式不同,但威力不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尖锐的哨音和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路口!
“连长!路口方向!鬼子!很多鬼子!从北站方向压过来了!”二楼窗口,王铁柱嘶哑的吼声带着巨大的压力传来!
陈天心头一凛!来得真快!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透过被炸塌一半的窗户望去,只见路口方向,赵汉生和钱有福指挥的二排、三排己经依托他们先前布置的简易掩体,与一股日军交上了火!大约一个小队(50-60人)的日军,成散兵线,借助街道两侧的废墟和障碍物,正快速向路口推进!他们战术娴熟,交替掩护,歪把子轻机枪(大正十一式)和精准的三八式步枪火力,将守在路口的二排三排压制得抬不起头!不时有士兵中弹倒下!
“柱子!机枪!压制鬼子右翼那挺歪把子!”陈天立刻吼道。
“是!”王铁柱亲自操起一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架在窗口,对着日军右翼正在疯狂扫射的机枪组位置猛烈开火!“哒哒哒哒——!”虽然对歪把子的性能不熟,但王铁柱悍勇无比,猛烈的火力暂时压制住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狙击手!自由猎杀!优先打军官和机枪手!”
“其他人!瞄准鬼子步兵!节省弹药!给我狠狠地打!”陈天自己也端起一支三八式步枪,沉稳地瞄准一个正在挥舞军刀指挥的日军曹长(伍长)。“砰!”枪响人倒!那曹长应声栽倒。
依托小楼和旁边平房形成的交叉火力点瞬间发威!居高临下的射击角度,加上突然增强的火力,让进攻的日军猝不及防!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瞬间被打成了筛子!日军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八嘎!支那兵!楼上有火力点!掷弹筒!快!”日军指挥官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很快,几具八九式掷弹筒被架了起来。
“嗵!嗵!嗵!”
几发50mm榴弹带着尖啸砸了过来!
“隐蔽——!”陈天厉声大吼!
“轰!轰!轰!”榴弹在楼前和旁边的平房周围爆炸!砖石木屑横飞!烟尘弥漫!平房的一角被炸塌,躲在里面的几名三排士兵被埋了进去!生死不知!
“小虎!快救人!”楼下传来钱有福的嘶喊!
孙小虎正蜷缩在一楼墙角呕吐,听到喊声,看到被炸塌的废墟和露出的军装一角,一股莫名的力量压过了恐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和其他士兵一起疯狂地用手刨挖着砖石瓦砾。
“柱子!干掉他们的掷弹筒!”陈天被爆炸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大声命令。他知道,让鬼子的掷弹筒自由发挥,这栋楼很快就会被炸平!
“妈的!”王铁柱也被爆炸震得灰头土脸,他怒吼着,调转歪把子枪口,对着刚刚发射完、正在重新装弹的日军掷弹筒手位置疯狂扫射!一个鬼子掷弹筒手被打得浑身冒血栽倒。但其他掷弹筒手迅速转移位置,继续发射!
“轰!”又一发榴弹首接命中二楼窗户下方!巨大的冲击波将窗口附近的几名士兵掀飞出去!王铁柱也被震得一个趔趄,机枪哑火!
“连长!这样不行!鬼子的炮太准了!”王铁柱吐掉嘴里的尘土,焦急地喊道。楼下,钱有福组织士兵用步枪和手榴弹拼命阻击试图趁势冲锋的日军步兵,但压力巨大,伤亡在增加。赵汉生则在废墟间穿梭,指挥士兵填补缺口,用刺刀捅死了一个冲上来的鬼子,自己胳膊也被子弹擦伤,血流如注。
陈天眼神冰冷。他迅速观察战场。日军的掷弹筒威胁太大,必须拔掉!但强攻出去就是送死。他目光扫过缴获的香瓜手雷,又看向楼下被炸开的缺口和日军进攻的方向。
“有福!”陈天对着楼下大喊,“组织投弹组!把鬼子的香瓜手雷都给我!柱子!火力掩护!”
“明白!”钱有福立刻明白了连长的意图,他胆大心细,迅速收集了七八枚香瓜手雷,叫上两个臂力大的士兵,悄悄移动到一楼被炸开的、靠近日军进攻路线的墙豁口处。
“柱子!压制住!别让鬼子抬头!”
“交给我!”王铁柱换了个射击位,用仅剩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另一挺在刚才的爆炸中损坏了)对着日军可能冒头的位置进行压制性扫射!
“一、二、三!扔!”钱有福看准时机,低吼一声!他和两名士兵同时拔掉保险销,在钢盔上用力一磕(日军手雷的触发方式),奋力将手雷朝着记忆中的日军掷弹筒阵地位置扔了出去!
七八枚黑乎乎的手雷划着弧线飞向日军阵地!
“手榴弹——!”日军惊恐的叫声响起!
“轰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在日军进攻队形中响起!火光冲天!烟尘西起!惨叫声此起彼伏!至少两具掷弹筒和周围的鬼子被炸上了天!日军的火力顿时弱了下去!
“好样的!”陈天和王铁柱同时吼道!
“弟兄们!鬼子蔫了!给我打!”陈天抓住战机,怒吼着端起枪猛烈射击!楼上的火力再次倾泻而下!楼下赵汉生和钱有福也指挥士兵发起一波猛烈的反击!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打懵了,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地退了下去!
短暂的喘息!战场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宁静,只有伤员的呻吟、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和浓重的硝烟血腥味弥漫。
士兵们抓紧时间喘息、包扎伤口、补充弹药。王铁柱靠在满是弹孔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手臂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战斗的狂热。赵汉生撕下布条,草草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浑浊的眼睛扫视着战场,清点着伤亡。钱有福则带着人,包括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毅了许多的孙小虎,从废墟里又拖出两个受伤的兄弟,进行紧急包扎。孙小虎的手虽然还在抖,但他咬着牙,用力按住战友流血的伤口,动作笨拙却无比认真。
陈天靠在二楼的断墙后,快速清点着损失。阵亡五人,重伤三人,轻伤七人。一个排的战斗力瞬间折损近三分之一!缴获的弹药消耗大半。而鬼子的进攻,绝不会就此停止!这只是开胃菜!
“连长!你看!”王铁柱突然指着远处北站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陈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头猛地一沉!只见北站高大的建筑群方向,升起了几个巨大的、乳白色的观测气球!气球下方,隐约可见吊篮和观测设备!紧接着,天空中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越来越近的尖啸声!
“炮击——!!!防炮!!!快进地下室!找坚固掩体!!!”陈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轰——!!!”
“轰隆隆隆——!!!”
第一发炮弹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距离小楼不到三十米的街道上!巨大的爆炸掀起冲天的泥土和碎石!紧接着,如同密集的鼓点,无数发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75mm山炮!105mm榴弹炮!甚至可能是150mm重炮!日军的炮火准备开始了!
整个街区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烟柱之中!大地在剧烈颤抖!砖石结构的房屋在爆炸中如同纸糊般坍塌!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弹片和碎石横扫一切!
“啊——!”惨叫声被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吞噬!
陈天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掀飞出去!眼前一黑,耳中只剩下尖锐的嗡鸣!世界仿佛在旋转、破碎!他重重地摔在楼梯拐角,碎石和尘土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炮击!无差别的地毯式炮击!这才是淞沪战场真正的死神镰刀!一连刚刚建立的前哨阵地,连同他们自己,瞬间被投入了地狱般的烈焰熔炉!陈天这只试图扇动历史风暴的蝴蝶,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巨轮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