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年一粒粟
腐臭。
那是死亡被烈日反复蒸煮、又被尘土粗暴掩埋后,再顽强透出的最后一丝气息。
它像无形的粘液,糊在苏慢慢干裂的嘴唇、灼痛的鼻腔,甚至渗进她麻木的骨髓里。
放眼望去,官道两旁,枯黄焦黑的野草匍匐着,而草根之间,是更令人窒息的景象——早己辨不出人形的尸骸,被野狗或秃鹫光顾过的森森白骨,以及更多像她一样,只剩一口气在黄土里蠕动的“活物”。
逃荒的路,就是一条缓慢绞杀生命的绳索。
苏慢慢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从家乡水绝粮尽,到亲人一个个倒在路上,最后只剩她一个。
脚上那双早就磨穿的草鞋,如今不过是几根烂草绳,勉强挂在流脓的脚踝上。
腹中火烧火燎的绞痛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和虚浮,仿佛灵魂正从这具枯槁的躯壳里丝丝缕缕地抽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一座山。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畔是嗡嗡的蜂鸣,夹杂着远处孩童微弱的哭泣和大人绝望的咒骂。
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扑倒在路边的尘土里。
脸贴着滚烫的地面,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一条早己僵硬的腿骨轮廓。
“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紧了她的心脏。
也好,省得受这活罪。爹、娘、小弟……等等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凿刻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潜在‘匠心’,符合绑定条件。‘惊鸿匠影’系统启动绑定……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以身边朽木为基,拼合【单股素木簪】(结构含隐形榫卯)。奖励:粟米半袋(霉变率30%)。时限:一个时辰。】
苏慢慢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因惊骇而微微收缩。
幻觉?饿疯了?还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所及,除了尘土、枯骨和同样濒死的难民,只有不远处一截被车轮碾过、半埋土中的朽木。
那木头黑黢黢的,布满虫蛀的孔洞,边缘己经糟烂风化,仿佛一捏就碎。
拼簪子?用这烂木头?换……粮食?
荒谬!绝望中滋生出一丝荒诞的愤怒。这算什么?临死前的戏弄?
然而,“粟米”两个字,像黑暗里陡然划亮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身体里仅存的本能。
哪怕只有半袋,哪怕霉变了!那是能活命的希望!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声音,那是饥饿野兽嗅到血腥味的嘶鸣。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向那截朽木。
指甲抠进泥土里,折断流血也浑然不觉。
抓到那朽木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冰凉感顺着手臂窜上来,驱散了一丝昏沉。
同时,她的眼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开迷雾,朽木不再是整体,而是清晰地“分解”成了无数细小的、发着微弱毫光的虚拟部件轮廓,以及它们之间复杂精妙的连接方式——榫头、卯眼,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角度嵌套、咬合。
【系统辅助:材料解析完成,结构图加载完毕。请宿主开始拼合。】
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一切,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苏慢慢用尽最后的力气,掰下一块相对完整的木段。
她的手指枯瘦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按照脑海中那清晰的指引,对着糟烂的木料抠挖、切削。
没有工具,就用指甲,用地上捡的尖锐碎石。
指尖很快血肉模糊,但每一次精准的落点,每一次微小的切削,都伴随着脑中那个冰冷声音的提示:【榫头角度微调…卯眼深度修正…】
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尘土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一种奇异的专注攫住了她,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手中这块朽木和脑中那精密的结构。
粗糙的木屑簌簌落下,一个极其简约、线条却异常流畅的木簪雏形,竟真的在她那双布满血污、颤抖不己的手中渐渐成形。
当最后一个小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隐形榫头,被她用染血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压入对应的卯眼,发出“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时——
【叮!新手任务完成。奖励发放:粟米半袋(霉变率30%)。请查收。】
声音落下的瞬间,苏慢慢脚边的泥土微微拱起,一个灰扑扑、沉甸甸的粗布袋凭空出现,袋口微敞,露出里面混杂着灰绿色霉斑的、干瘪发黄的粟米粒!
粮食!真的是粮食!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苏慢慢,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神迹般的来源,像护崽的母兽般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那半袋霉米,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干涸的眼眶里竟滚下两行滚烫的浊泪。
“粮…有粮了…”她嘶哑地喃喃,喉咙像破风箱般抽动。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附近几个同样饿得眼睛发绿的难民。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村妇眼最尖,一眼就看到了苏慢慢怀中抱着的粮袋,以及她手中那支刚刚完成的素木簪。
“哟!小蹄子,哪偷的粮?”
村妇几步就冲了过来,嗓门洪亮,带着饿狼般的贪婪。
她目光扫过粮袋,落在苏慢慢手中的木簪上时,更是闪过惊艳。
那簪子虽只是最普通的素木,没有任何雕花,但线条流畅得不可思议,握在手里有种奇异的温润感,尤其是簪身与簪头连接处,浑然一体,竟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迹,透着一种简约到极致的美感。
“这簪子倒是不赖!”村妇劈手就去夺。
“不!这是我的!换粮的!”
苏慢慢惊恐地抱紧粮袋,想缩回手,但虚弱的她哪里是这壮硕村妇的对手。
村妇一把将木簪夺了过去,得意地掂了掂,随手就往自己油腻打绺的发髻上一插,还故意扭了扭粗壮的腰身,对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难民炫耀:
“瞧瞧,老娘戴着是不是也像个官家太太了?这穷丫头片子,哪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苏慢慢心如刀绞,那是她用命拼来的!
但她不敢争辩,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霉米,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就在村妇得意洋洋地显摆时,异变陡生!
那支插入她发髻的木簪,簪头部分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嘣”声!
仿佛内部的弦被瞬间绷断!紧接着,看似浑然一体的簪身,竟毫无征兆地从簪头连接处断裂开来!
“啪嗒!”
半截簪头掉落在尘土里,滚了两滚,沾满污秽。
而剩下的半截簪身,还滑稽地歪插在村妇乱糟糟的发髻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村妇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暴怒的羞恼:
“什么破烂玩意儿!中看不中用的贱!”
她气急败坏地将剩下的半截簪子狠狠拔下,连同地上的半截一起,用力掼在苏慢慢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晦气!白给老娘都不要!”骂骂咧咧地扭身走了,仿佛沾上了什么霉运。
周围的难民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哄笑或叹息,很快又归于麻木的死寂。
没人关心那支断簪,更没人关心地上那个抱着半袋霉米、眼神空洞的少女。
苏慢慢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木簪。
断口处,露出了里面极其微小、复杂精密的榫卯结构,此刻,那细如发丝的木质榫头己然彻底崩碎。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无情的嘲弄:
【警告:凡俗之躯,难以承载‘惊鸿匠影’造物之精密。宿主权限不足,系统造物稳定性受外界干扰风险极高。】
原来如此……不是木头不好,不是她做得不完美,而是……这非凡之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凡俗的尘埃里,更不该戴在那样一个粗鄙之人的头上。
她默默地、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两截断簪小心地拾起,紧紧攥在手心。
断口的木刺扎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巨大的失落和冰冷。
她用命换来的“美”,在这求生路上,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合时宜。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半袋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粟米,饥饿的绞痛再次凶猛地袭来。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哪怕这“美”会碎,她也得拼下去。
苏慢慢艰难地撑起身,将断簪小心地塞进破烂衣襟的最深处,紧紧抱着那半袋救命的霉米,一步一挪,重新汇入那滚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逃荒人流。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底深处,除了绝望的麻木,还多了一丝被强行点燃又被狠狠浇灭的、冰冷的火苗。
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黄土路,和盘旋不去的死亡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