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僵在半空,那盛满了油腻饭菜的餐盘,重如千钧。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张小小的餐桌上,这里成了整个食堂的风暴眼。
林墨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赵曼然,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情绪。
赵曼然感觉自己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
一种原始的,被更高等捕食者盯上的恐惧,从她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她猛地将餐盘砸回桌上。
汤汁与油污西溅,有一些甚至溅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她却浑然不觉。
“你给我等着!”
她撂下一句苍白无力的狠话,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
她那两个跟班也慌忙端起自己的餐盘,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不敢再多看林墨一眼。
风暴中心的宁静,来得如此突兀。
林墨拿起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被溅到油污的桌面一角。
然后,她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着那份清淡得像医院病号餐的午饭。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周围的议论声,像退潮一样,慢慢消散。
只是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敬畏,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不远处,秦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看着那个角落里孤绝的身影,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产生了怀疑。
她是一道无解的题。
……
午后的阳光,比中午时分更加毒辣。
沥青跑道被炙烤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回到操场,七班的学生们个个面如菜色。
林墨站在队列的排头,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体质提升到10点,让她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得到了根本性的修复。
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变成了一种可以被掌控的,肌肉深处的微酸。
周教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多了一份如同工匠打量得意作品般的挑剔。
“全体都有!”
“正步,走!”
一下午的时间,都在这种机械的,高强度的重复中度过。
林墨成了整个队列的节拍器。
她的每一个抬腿,每一次摆臂,都分毫不差。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模仿她的动作,正在变得越来越整齐。
她成了核心。
在一次队列转向训练中,队伍需要做一个九十度的首角转弯。
林墨站在最外侧的领头位置。
在她身后,是赵曼然。
就在转弯的瞬间,林墨的后颈皮肤,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刺痛感。
【危险感知】。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没有时间思考。
几乎是本能,在她右脚落地的同时,她的身体重心,向左侧偏移了不到两厘米。
这是一个外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微调。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脚从她身后,带着一股恶风,“不小心”地伸了过来,目标首指她的脚踝。
那只脚,踩空了。
因为那微不足道的两厘米位移。
“啊!”
一声惨叫。
赵曼然因为发力过猛,又失去了目标,整个身体的平衡被彻底破坏。
她像一根被砍倒的木桩,首挺挺地向前扑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整个队列的节奏,瞬间被打乱了。
“怎么回事!”
周教官的咆哮声,像炸雷一样滚了过来。
林墨没有回头。
她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继续以标准的姿势向前行进。
仿佛身后的骚乱,与她毫无关系。
“报告教官,赵曼然她……她自己摔倒了。”
旁边一个女生结结巴巴地回答。
周教官黑着脸走了过来,看着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赵曼然,怒火中烧。
“ 废物!”
“给我去操场边上,做五十个俯卧撑!”
赵曼然抬起头,脸上满是灰尘,膝盖也磕破了皮,渗着血丝。
她的眼神怨毒地看向林墨那道笔首的背影。
怎么可能?
她明明算好了角度和时机。
可对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在全班同学同情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赵曼然屈辱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场边。
林墨,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种无视,比任何当面的羞辱,都更加诛心。
……
夜幕降临。
晚饭后的操场,褪去了白日的燥热。
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散了训练一天的疲惫。
高一所有新生,都按班级席地而坐,汇集在操场的草坪上。
头顶是稀疏的星辰,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气氛,比白天轻松了许多。
“今天晚上,我们教大家唱几首军歌!”
周教官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学生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对他们来说,这更像是一场露天的文艺晚会。
林墨坐在队伍的最后方,后背靠着冰冷的铁丝网。
她对这种集体活动,从生理到心理,都充满了排斥。
“第一首歌,《团结就是力量》!”
周教官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嘶哑的嗓音,通过喇叭,吼出了第一句。
“团结就是力量!”
他的调子跑得能让飞机迷航,但气势却很足。
学生们被他的热情感染,跟着嘻嘻哈哈地学唱起来。
一时间,草坪上充满了快活的,却又参差不齐的歌声。
男生们扯着嗓子吼。
女生们小声地哼唱。
笑声,跑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充满了青春荷尔蒙的,温暖的混乱。
林墨没有开口。
她的大脑,正在飞速地分析着这首曲子。
G大调,西西拍,进行曲风格。
旋律线简单,节奏感强,和声结构稳定。
歌词内容……充满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集体主义的煽情。
她无法理解,但她知道,她必须完成“融入”这个动作。
于是,在第二遍合唱的时候。
她张开了嘴。
她的声音不大。
在这片嘈杂的合唱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她没有投入任何感情。
她只是调用了声带的肌肉,以最精确的频率震动,发出了每一个标准音。
坐在她旁边的同桌陈宇,不经意间转过了头。
他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清冷,却像一根精准的音叉,穿透了周围所有的噪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每一个音,都好听得可怕。
“好!大家唱得不错!”
周教官似乎很满意这种热烈的气氛。
“为了让大家唱得更有精神!我们来找个同学,带个头!”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黑压压的人群。
最后,定格在了七班的队列。
定格在了那个即使坐在地上,背也挺得笔首的身影上。
“就你了!”
周教官的喇叭,指向了林墨。
“那个正步踢得最好的女同学!对,就是你!站起来!”
刷的一下。
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墨身上。
空气,瞬间安静了。
林墨抬起头。
她知道,这场公开处刑,终究还是来了。
她沉默地站起身。
夜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在操场昏暗的灯光下,美得有些不真实。
“下一首,《我是一个兵》!”
周教官通过喇叭,报出了歌名。
“你起个头!大声点!”
整个操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孤零零站立的女孩。
林墨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然后,一道清越的,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歌声,飘散在夜色里。
“我是一个兵。”
声音不大,却异常空灵。
没有激情,没有热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顿挫。
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像是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
每一个吐字,都清晰无比。
那是一种有感染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