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一股陈旧的湿气。
林墨的脚步落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牵动着小腹深处那根紧绷的弦。
痛感像是一种活物，在她的身体里缓慢而执着地蠕动。
她低着头，用额前垂落的黑发，尽可能地遮挡住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市井声响。
邻居家抽油烟机发出的轰鸣。
老人用方言高声交谈的琐碎。
一辆生锈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车铃发出清脆又嘶哑的“叮铃”声。
这些声音，在过去，是她世界里的背景白噪音。
现在，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耳膜上，提醒着她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街角那家开了十几年的“便民超市”，红色的招牌己经褪色，露出底下白色的塑料底板。
那里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口袋里那几张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十元纸币，仿佛是压在她尊严上的最后几块石头。
超市的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新年快乐”剪纸，她推门时，门顶的风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股混杂着廉价空气清新剂、散装饼干与冷柜电机散热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超市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根老旧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持续的嗡鸣。
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收银台后，一边打着毛衣，一边看着一部声音外放的电视剧。
她只是懒懒地抬眼瞥了林墨一下，便又低下头去，专注于屏幕上男女主角的爱恨情仇。
林墨的心跳，却因为这随意的一瞥，突然加速跳动。
她假装在看货架上的零食。
薯片包装袋上夸张的卡通形象。
辣条油腻的红色包装。
她拿起一瓶矿泉水，瓶身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需要找到那个区域。
那个只属于女性的，被各种粉色、紫色、蓝色包装所占据的，她认知里的禁区。
她的视线在狭窄的过道里飞快扫视，像一台搜索特定目标的雷达。
她看到了卖洗发水的货架，旁边是牙膏牙刷。
尽头是卖酱油和醋的调味品区。
都没有。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超市更深处走去。
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紧挨着卖卫生纸和廉价毛巾的货架旁。
她看到了。
整整一面墙的，她从未正眼看过，却又无比熟悉其用途的商品。
“苏菲”、“护舒宝”、“七度空间”。
那些或可爱或温馨的名字，此刻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审判她罪行的判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的脚像被灌了铅，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小腹的坠痛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任务倒计时：15分21秒。】
系统的催命符，再次响起。
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灰尘的味道，她迈开了脚步。
走近货架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的目光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上游移，大脑一片空白。
日用？
夜用？
带护翼？
棉柔？
这些词汇，像一组她无法破解的密码，在她的脑海里横冲首撞。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商品购买行为。
就像买一包纸巾，或者一瓶洗手液。
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在发出最强烈的抗拒。
这是一种本能的，源自一个男性对自身性别被彻底否定的，极致的羞耻与恐慌。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颤巍巍地从她身边走过，停在旁边的卫生纸货架前，挑挑拣拣。
林墨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感觉那老奶奶的目光，像两道X光，穿透了她的身体，看穿了她所有的秘密。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货架，假装在看另一边的洗衣粉。
心跳声，大得像擂鼓。
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脸颊的灼热。
等那个老奶奶慢悠悠地离开，她才敢重新转过身。
时间不多了。
她闭上眼，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胡乱地从货架上抓下一包。
她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牌子，只感觉到塑料包装光滑的触感。
她将那包东西死死地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那瓶矿泉水，用最快的速度，走向收银台。
“你好，结账。”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收银台的女人抬起头，电视剧里的哭喊声还在继续。
她接过矿泉水。
“哔——”
扫描枪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墨攥在手里的那包东西上。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把那包东西，放在了柜台上。
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提线木偶。
那包粉色的，印着蕾丝花边的东西，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灰色的柜面上，显得无比刺眼。
收银女人的视线，在那包东西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她抬起头，看了林墨一眼。
那是一种混杂着些许诧异，又带着点了然的眼神。
在林墨看来，那眼神里全是嘲弄。
“一共，十二块五。”
女人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林墨几乎是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钱，放在柜台上。
她不敢去接对方手里的塑料袋。
她看着那个粉色的包装，被装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和那瓶矿泉水挤在一起。
她一把抓过袋子，没有听见那句“找你七块五”。
她转身就走，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那家让她窒息的超市。
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跑到附近的厕所。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她才敢大口地喘息。
小腹的痛感，因为刚才剧烈的精神紧张，变得更加尖锐。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红色的塑料袋。
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她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地面冰冷，混杂着泥土与腐烂物的气息。
她颤抖着手，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粉色的包装。
“超薄瞬吸，棉柔亲肤。”
包装上的广告语，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她撕开了包装。
里面是独立包装的，一片片白色的，柔软的东西。
她拿出一片。
按照模糊的记忆，撕开背后的贴纸。
那双曾经解开过无数复杂物理模型的手，此刻却连一张小小的贴纸，都对不准。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
它很轻，很软。
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只要把它，贴在正确的位置。
任务就能完成。
她就能获得那该死的阳刚值，还有属性点。
疼痛也能得到缓解。
理智在这样告诉她。
她闭上眼，手，慢慢地，向着自己的裤子伸去。
指尖，己经触碰到了运动裤粗糙的布料。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镜子里那张陌生的少女脸。
澡堂里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床单上那抹刺目的暗红。
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脑海。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不知所措和痛苦的情绪，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不。
她做不到。
她无法亲手，为自己贴上这个代表着“女性”的，屈辱的标签。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手里的那片东西，仿佛有千斤重，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
掉在地上，沾上了肮脏的灰尘。
【任务倒计时：00分01秒。】
【任务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