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9月,汉志的热风卷着朝圣者的尘埃掠过麦加禁寺。侯赛因·伊本·阿里站在萨法至马尔瓦的朝圣路上,凝视着克尔白神殿外涌动的人群。他的白色头巾上系着象征哈希姆家族的金线,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圣裔之剑"——那是先知穆罕默德后裔的信物,曾在阿拉伯大起义中闪耀荣光。
"父王,沙特的军队己经进驻塔伊夫。"长子阿里·伊本·侯赛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未来的汉志国王穿着绣金长袍,却难掩眼中的焦虑,"伊本·沙特扬言要废除我们的圣地管辖权。"
侯赛因转身,目光落在阿里胸前的哈希姆徽章上:"圣地属于所有穆斯林,不是沙特家族的私产。"他提高音量,引得附近的朝圣者纷纷侧目,"告诉伊本·沙特,哈希姆的剑还没生锈。"
与此同时,二百公里外的利雅得,阿卜杜勒-阿齐兹·伊本·沙特正坐在棕榈叶编织的凉棚下,听着谋士穆罕默德·本·阿卜杜勒-拉赫曼·阿西姆汇报军情。这位未来的沙特国王光着脚,脚趾间沾着沙漠的红沙,腰间挂着一把朴实无华的也门弯刀。
"哈希姆的军队在吉达港囤积了英国步枪,"阿西姆展开羊皮地图,用匕首尖指着红海沿岸,"但他们的部落盟友正在倒戈,尤其是贝尼·萨克赫部族..."
"瓦哈比的教义比英国步枪更有力量。"伊本·沙特打断他,从沙地上捡起一枚骆驼刺,"侯赛因自称圣裔,却允许女儿不戴面纱,在麦加办女子学校——这是对信仰的背叛。"他转向身后的伊玛目,"明天的聚礼日,让所有清真寺宣讲:只有遵循先知正道的人,才有资格守护圣地。"
当晚,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骑骆驼穿越瓦迪汉法河谷,月光在他身后的哈希姆军旗上流淌。他奉费萨尔之命前来调解父亲与伊本·沙特的冲突,却在途中目睹了贝尼·萨克赫部族的迁徙——数百顶黑色帐篷正向利雅得方向移动,骆驼队驮着的不是货物,而是成箱的弹药。
"你们这是背叛!"穆罕默德拦住部族长老,"侯赛因殿下曾在汉志为你们抵挡奥斯曼人..."
"奥斯曼人至少尊重我们的信仰,"老酋长吐了口带沙的浓咖啡,"而哈希姆家的人正在把麦加变成贝鲁特那样的花街!"他指了指远处篝火旁的年轻女子,她们居然在弹奏西塔尔琴,"伊本·沙特承诺,征服汉志后将恢复沙里亚法。"
穆罕默德无言以对。他想起在安卡拉见过的土耳其女子,她们穿着短裙驾驶汽车,却也在清真寺虔诚礼拜。信仰与现代化的冲突,如同沙漠中的两条道路,在他脚下延伸。
次日清晨,吉达港的英国领事馆内,领事约翰·菲尔比正在给伦敦发电报。窗外,沙特军队的黑色旗帜己出现在地平线,骆驼骑兵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伊本·沙特的攻势比预计的快,"他对着麦克风皱眉,"侯赛因拒绝了我们的庇护提议,坚持要在麦加决战。"
电话那头传来外交部的指示:"保持中立,确保朝圣路线安全。另外,"声音突然压低,"如果沙特控制汉志,我们需要他保证石油勘探权..."
菲尔比放下听筒,目光落在墙上的阿拉伯半岛地图上。波斯湾沿岸的石油产区被红笔圈出,其中汉志的延布港正是英国梦寐以求的海军基地。他拿起威士忌酒杯,对着窗外的沙特军旗冷笑:"圣地之争,从来都是生意。"
在麦加的哈希姆王宫里,侯赛因正在主持最后的军事会议。地图桌上摆着七杯咖啡,代表七个主要部落,但只有三杯被喝过——其余西杯的主人己经投奔伊本·沙特。
"我们还有圣城的子民!"侯赛因挥舞着佩剑,"每个麦加人都会成为战士,每块石头都会成为武器!"
"父王,"阿里小心翼翼地开口,"伊本·沙特派来使者,说只要您退位..."
"退位?"侯赛因的佩剑重重劈在桌上,劈开了半块椰枣糕,"哈希姆家族从先知时代守护圣地,绝不会向沙漠里的暴发户低头!"他转向穆罕默德,"费萨尔在伊拉克怎么说?他的军队何时能来支援?"
穆罕默德低头看着磨损的地毯:"殿下,费萨尔国王说...伊拉克议会拒绝介入汉志事务。"
宫殿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侯赛因踉跄着扶住桌角,佩剑当啷落地:"连我的儿子都背叛了..."
"不是背叛,"穆罕默德轻声说,"他只是明白,阿拉伯世界经不起另一场内战。"
正午时分,沙特军队的先头部队抵达麦加城外的阿拉法特山。伊本·沙特骑在纯白骆驼上,头戴象征瓦哈比的白色头巾,身后跟着上万名手持长矛和步枪的战士。他勒住缰绳,望着禁寺的金色穹顶,对身边的伊玛目说:"告诉信徒们,我们是来净化圣地的。"
与此同时,穆罕默德扶着侯赛因登上王宫露台。远处的沙地上,沙特军队正在排列方阵,黑色旗帜上的白色清真言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侯赛因的手突然颤抖,差点摔掉手中的望远镜——他看见自己的次子阿卜杜拉正在沙特阵中,骑着一匹熟悉的斑点骆驼。
"叛徒!"老人怒吼着捂住胸口,穆罕默德连忙扶住他。宫殿下方,朝圣者们正惊恐地涌入禁寺,哭声和祈祷声混在一起,如同末日的前奏。
"您必须撤离,"穆罕默德掏出怀表,"英国军舰己在吉达港待命..."
"我宁可死在克尔白脚下!"侯赛因挣脱他的手,踉跄着走下台阶。但没走几步,他就被一群冲进来的卫兵拦住——为首的正是阿里,他的眼中含着泪水:"对不起,父王,我不能让圣城血流成河。"
侯赛因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你要逮捕我?"
"我要送您去亚喀巴,"阿里示意卫兵搀扶父亲,"那里还有忠于哈希姆的部落..."
当侯赛因的马车驶出麦加北门时,伊本·沙特的骆驼队正从南门进入。圣城的居民们跪在街道两旁,亲吻他坐骑踏过的尘土。穆罕默德混在人群中,看见沙特国王在克尔白神殿前下马,摘下头巾亲吻地面,然后转身对信徒们说:"从今天起,汉志将重新成为信仰的摇篮。"
当晚,利雅得的宫廷举行庆祝晚宴。伊本·沙特坐在首席,左边是皈依瓦哈比教的哈希姆王子阿卜杜拉,右边是英国特使菲尔比。银盘里装满烤全羊和椰枣蜜饼,却掩盖不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英国政府承认沙特对汉志的主权,"菲尔比举起酒杯,"作为交换..."
"朝圣者的安全由我们负责,"伊本·沙特打断他,"至于石油,"他指了指地图上的达曼地区,"等我们找到黑色黄金,自然会和朋友分享。"
阿卜杜拉突然开口:"我哥哥费萨尔在伊拉克..."
"伊拉克是伊拉克,"伊本·沙特擦了擦嘴,"哈希姆家族应该感谢我,至少给他们留了个王位。"他转向穆罕默德,"你呢?还打算为费萨尔效力,还是来帮我建设新的阿拉伯国家?"
穆罕默德站起身,手按在剑柄上:"我的剑属于所有阿拉伯人,但不是为了王朝更迭。"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菲尔比的笑声:"有趣的年轻人,他让我想起劳伦斯上校..."
1925年1月,伊本·沙特正式宣布成立沙特阿拉伯王国,定都利雅得。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骑着骆驼穿越内志沙漠,望着地平线上连绵的沙丘。他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己经到来——沙特家族用弯刀和《古兰经》统一了阿拉伯半岛,而哈希姆王朝只剩下伊拉克和外约旦的残章。
在麦加,新任大穆夫提正在宣讲瓦哈比教义,禁止在克尔白周围摆放任何偶像。朝圣者们惊讶地发现,神殿周围的装饰性绘画被逐一清除,只剩下纯净的黑石和白色墙壁。与此同时,吉达港的英国工程师开始勘探石油,他们的钻头即将刺破沙漠的皮肤,引出改变世界的黑色血液。
穆罕默德摸了摸胸前的哈希姆军旗碎片,突然想起侯赛因在流亡船上说的话:"沙漠里的王冠会生锈,但信仰的星辰永远闪耀。"他不知道,沙特的统一是信仰的胜利,还是另一种枷锁的开始。也许在这片土地上,自由与传统的博弈,永远不会有终局。
当夜幕降临时,他看见利雅得方向燃起庆祝的篝火,骆驼商队的铃声中夹杂着步枪的鸣响。远处的沙丘上,一个贝都因少年正在放牧,他的头巾上同时绣着哈希姆的新月和沙特的白剑——那是新旧时代交织的象征。
风掠过沙漠,带来远处红海的气息。穆罕默德知道,无论王冠属于谁,中东的故事都将继续在沙粒与鲜血中书写。而他,一个见证过王朝兴衰的流浪者,终将在某个黎明,找到属于自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