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至，西郊小院弥漫着一种整装待发的沉静。
文玄圭先生青衫微拂，将贴满符箓的笔记本电脑收进特制背包，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一件古器。
“时辰己到，”他声音平稳，目光扫过我们，“南京文渊阁，‘丹砂怨’盘踞。此行凶险，务必谨慎。” 他推演天机，早己指明方向。
“知道了，文先生。”我应了一声。
指尖小心地将沁灵栖身的青玉佩系在最贴身的位置，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熟悉的依恋。
她的魂影在我身侧若隐若现，白衣清冷，一只微凉的手习惯性地搭在我腕上，汲取着我身上的暖意。
我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那份全然的信任和依恋，是我心尖最柔软的锚点。
余光瞥见稍远处的赵颖欣，她正往一个保温杯里装热水，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发随着动作轻晃。
她听到我的回应，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将杯子小心放进背包侧袋——那是我惯常放水的位置。
她没看这边，只是专注地整理着自己那柄隐隐泛着金光的短匕。那份克制和沉默，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我心里某个角落。
“胖子呢？”叶星燃冷硬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像一尊门神般靠在院门框上，重瞳扫视，带着惯有的不耐。
那本让他着魔的《天地阴阳经》装在古拙木匣里，斜挎身侧，缠裹着布条的少阳长剑背在身后。
麒麟命格的气息在他周身沉凝，浩瀚而内敛。
“来了来了！催命啊叶哥！”金元宝（胖子）的大嗓门和叮铃哐啷的声响由远及近。
他气喘吁吁，背着一个快撑爆的登山包，手里还拎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符箓！新画的镇尸符，加了料的！还有战略口粮！高铁上时间紧任务重，饿着肚子怎么打鬼！”他一脸理首气壮。
文玄圭看着胖子那堆“粮草”，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煞有介事：“金小友深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理，古之良将风范。这‘红牛’……色赤如火，莫非是西方某种激发潜能的灵药？”
胖子乐了：“哈哈，文先生，这就是提神饮料，熬夜画符必备！”
他拍着背包，又转向我，“李哥，嫂子，来点牛肉干不？颖欣妹子，喝水吗？我这有果汁……”
叶星燃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冷冷丢出两个字：“聒噪。”转身就走。
终于出发。钢铁长龙载着我们这群与常人不同的存在，驶向六朝烟水的南京。
......
商务车厢里，空间还算宽敞。沁灵显形的时间有限，此刻只是凝实了些许，旁人看来，我旁边不过是坐着一个气质清冷、戴着兜帽的同伴。
我手臂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让她倚靠在我身上。指尖渡过去一丝温和的阳气，感受着她魂体传来的微凉和那份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闭着眼，靠在我肩窝，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满足。偶尔我低声在她耳边叮嘱几句，她便轻轻捏一下我的手心回应，像只慵懒又依赖的猫。
这份宁静和相守，是支撑我面对一切黑暗的微光。
隔着过道，赵颖欣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里无意识地摩挷着那个保温杯。
我能感觉到她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这边。
当我不由自主地低头，在沁灵微凉的额发间印下一个轻吻时，赵颖欣猛地转回头，用力攥紧了杯子，指节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任务资料，但那些关于“丹砂怨”、“蚀骨墨”的文字，此刻似乎也染上了她心绪的沉重。
后面一排，胖子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对着窗外大呼小叫，然后迫不及待地撕开零食包装，咔嚓声不绝于耳。“叶哥，尝尝这个，麻辣小龙虾味！贼带劲！文先生，果冻不错！李哥，嫂子，牛肉干来点？”他热情洋溢。
叶星燃全程抱着他那宝贝少阳剑，像抱着一块万年玄冰。“不吃。”声音毫无温度。
“哎呀叶哥，别那么高冷嘛！人是铁饭是钢！你看你抱着那长剑，跟抱着小媳妇似的……”
胖子不怕死地撩拨。
叶星燃的重瞳瞬间钉在胖子脸上，锐利如刀：“再废话，我让这匣子里的黄皮道书的符咒给你开开胃。”
胖子脖子一缩，讪讪收手：“得嘞，您老继续参悟天书，我吃我的。”转头把薯片塞得腮帮子鼓起，嚼得震天响。
文玄圭坐在赵颖欣旁边，正饶有兴致地研究座椅的调节按钮和小桌板。
“此物设计精妙，暗合奇门遁甲之理。此钮一按，椅背倾斜，如‘休门’开启，舒展放松；此灯亮起，如‘景门’光华，便于阅览……”他低声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玄妙世界里。
......
列车平稳。沁灵靠在我肩上，似乎睡着了，魂体比之前凝实了些，但那份源自妖丹裂痕的虚弱感依旧萦绕不去。
我轻轻抚过她微凉的手背，指尖的暖意持续渡过去。
“孤飞……”她没睡，只是贪恋这温暖，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那个‘蚀骨墨’……听起来就很邪。怨毒浸染的东西，最污秽心神了。”
“嗯，知道。”我应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颌抵着她微凉的发顶，“有你在，有大家在，不怕。”
这时，赵颖欣起身去接热水。
路过我们座位时，她手里的保温杯盖子似乎没拧紧，几滴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我搭在扶手上、靠近过道的手背上。
“啊！对不起！孤飞！”她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手忙脚乱放下自己的杯子，几乎是本能地伸手过来要擦我的手背，声音里满是焦急。
“烫着没有？快让我看看！”
她温热带着水汽的手指猝不及防地触碰到我的皮肤。
那一瞬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清晰。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揽着沁灵。
“没事。”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无波，“一点水而己，不烫。”
怀里的沁灵动了动。
我低头，正好撞见她抬起的眼眸，里面清晰映着赵颖欣僵在半空的手和她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尴尬、失落和难堪。
赵颖欣飞快地缩回手，手指蜷缩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抓起自己的杯子，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向车厢连接处。
我能感觉到沁灵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搭在我腕上的指尖也凉了几分。
一股熟悉的、带着酸涩的闷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我知道赵颖欣是真心关切，那几缕白发就是她付出的明证，她的金乌之力也确实帮了大忙。
但刚才那一下……
“她…她碰你手了。”沁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轻，带着点委屈的娇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气波动。
不是质问，更像是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在寻求主人的安抚和确认。
我心头一软，心里瞬间全是对她的心疼。
我低下头，在她微凉的额角落下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吻，嘴唇贴着她的肌肤，低声：“灵儿...她不是故意的。”
同时，我握住她搭在我腕上的手，十指紧紧扣住。
掌心灼热的温度，连同我坚定的心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驱散她魂体因情绪波动带来的寒意。
苏沁灵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股小醋意和闷气似乎被这简单轻吻和紧握的手熨帖了大半。
她重新靠回我怀里，抱着我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的！
我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无声回应。
后面传来胖子倒吸凉气的声音，接着是他极力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嘀咕：“叶哥叶哥！快看！修罗场啊！赵姐这波…李哥这反应速度！嫂子这气场…嘶，我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叶星燃那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不耐烦的冷哼：“无聊。”估计连眼皮都懒得抬。
文玄圭接完水回来，看到赵颖欣脸色苍白地坐在窗边，眼神失焦地望着外面，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保温杯。
他温声开口，带着玄学特有的抚慰：“赵小友，心神宜静。金陵龙盘虎踞，文气沛然，此行虽有险阻，然邪不胜正，必有转机。”
赵颖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谢谢文先生，我没事。”那笑容里的苦涩，连我看着都觉沉重。
她低头小口喝着热水，试图温暖什么。
......
高铁飞驰，窗外的景致由北方的疏朗渐渐染上江南的氤氲。
胖子消灭了半袋子零食后，终于扛不住困意，歪着头打起了呼噜。
文玄圭对着平板电脑上的南京地图和资料，结合星象罗盘，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演，手指划动，念念有词。
叶星燃依旧抱着他的长剑和装着黄皮道书的木匣，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似乎还在和那些天书文字较劲。
沁灵靠着我，魂力不稳，显形消耗不小，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凝神，依靠着我的九阴绝脉和安魂土的力量维系。
我时刻感受着她的状态，像守护着易碎的琉璃，指尖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赵颖欣戴上了耳机，将音乐调得很大，似乎想隔绝外界，也隔绝自己的心绪。但那无形的暗流，依然在这节车厢里无声涌动。
当列车终于缓缓滑入南京南站时，暮色己西合。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古老的车站披上了一层暗金的薄纱，空气里带着江南特有的，也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气息。
随着人流下车。站台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胖子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嚯！终于到了！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饿死了，咱先找个地儿吃鸭血粉丝汤去？”
他永远是气氛担当，也是胃口的担当。
文玄圭抬头望向暮色沉沉的东南方天空，眉头微锁：“此地文气…似有隐晦淤塞之象，更有怨戾之气潜藏于彼。”他指的方向，正是文渊阁所在。
叶星燃抱着他的木匣，冷冷打断胖子的美食畅想：“废话少说，找地方落脚。胖子，你的镇尸符捂好了，掉出来吓到人自己收拾。”
我牵着沁灵的手（在外人看来只是并肩），站台明亮的灯光下，她的魂影显得更淡薄了些，下意识地向我身边靠紧。
我立刻渡过去一股更精纯的灵气，低声道：“再坚持一下。”
她冰凉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蜷缩，算是回应。
赵颖欣默默跟在我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我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和沁灵交握的手上，落在我对沁灵无微不至的呵护上。
那份沉默的重量，和她鬓角刺眼的白发一样，沉甸甸地压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跟上队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南京的夜，温柔地包裹下来，带着水汽和隐约的墨香。
但我知道，这份温柔之下，潜藏着一个被怨毒浸染了数百年的亡魂。短暂的旅途日常结束了。
文渊阁地下书库里，那由怨血书写的恐怖画卷，正等待着我们用脚步去揭开。
而那两年阳寿的微光，是我们所有人必须抓住的希望。我握紧沁灵的手，目光投向城市深处那片潜藏黑暗的东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