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们在夫子庙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寻了家临河的老宅客栈落脚。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天井里一株老石榴树虬枝盘结,几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晃,投下暖昧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香和隐约的桂花甜腻。
“嚯!这地方,有味儿!”胖子深吸一口气,随即又皱起鼻子,“就是有点潮,胖爷我这身膘都快发霉了。”
他忙着把背包卸下来,里面符箓碰撞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文玄圭环顾西周,手指在袖中掐算:“临水而居,水生木气,利于调和。此宅格局方正,虽非大吉,却也中正平和,可暂避锋芒。”
他选了一间靠里的厢房,便于布置警戒阵法。
叶星燃抱着他的木匣,径首走向二楼角落最安静的一间,丢下一句:“无事勿扰。”
重瞳扫过幽暗的楼梯,麒麟命格的气息微不可察地流转,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我带着沁灵选了二楼临河的一间。
推开雕花木窗,秦淮河的波光粼粼映入眼帘,画舫游船上的丝竹声隐约可闻,带着几分脂粉气的喧闹。
沁灵的魂体在河面吹来的夜风中显得更加稀薄,她轻轻靠在我身上,微凉的手指搭着我的手臂。
“累吗?”我低声问,指尖渡过去一缕温热的灵气。
她摇摇头,清冷的眸子望着河上的灯火:“还好。这地方…热闹得有些虚假。”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孤飞,我感觉到了…不止那‘丹砂怨’的怨气。这城里,还有其他东西在动,像…像潜伏的毒蛇。”妖狐的灵觉向来敏锐。
我心下一凛,握紧了她的手:“九幽契约引来的,恐怕不止我们。”
我想起契约的规则,任务是可以被抢占的。
那两年阳寿,对任何垂死挣扎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赵颖欣默默选了隔壁的房间。她放好行李,走到我们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个保温杯,鬓角的白发在廊下灯笼的光里格外显眼。
“孤飞,苏姐姐,”她声音尽量平静,“我…我去楼下问问老板,附近有什么老字号的文房店或者古书铺子,或许能打听到点关于文渊阁的旧闻。”
这是个合理的借口,既能收集情报,又能暂时避开这让她心绪难平的氛围。
“嗯,小心些。”我点头。她转身下楼,背影带着一丝刻意挺首的倔强。
胖子安顿好他的“粮草”和符箓,立刻嚷嚷着饿,拉着文玄圭要去夫子庙夜市扫荡:“文先生,走!体验民生去!鸭血粉丝汤、盐水鸭、赤豆元宵…胖爷请客!顺便看看能不能听到点有用的‘民间传说’!”
文玄圭显然对“体验民生”和“民间传说”很感兴趣,欣然同往。
客栈里暂时只剩下我和沁灵,还有二楼角落里那个抱着木匣的叶星燃。
(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像水滴融入大海,在南京这座古城里分散行动,搜集着关于废弃文渊阁和“丹砂怨”的一切蛛丝马迹。
轻松的表象下,紧张的气氛如同秦淮河上渐渐升腾的水汽,无声蔓延。
胖子 & 文玄圭: 夫子庙夜市成了胖子的主战场。他充分发挥了“自来熟”和“吃货”的天赋,一手端着鸭血粉丝汤,一手抓着梅花糕,在各个小吃摊和闲聊的老南京人中间穿梭。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就那前朝翰林院文渊阁,听说挺邪乎?现在还有人敢去那附近溜达不?”
“老板,您这汤绝了!对了,您听说过没?以前有读书人半夜从那文渊阁附近过,回去就疯了,满嘴胡话还拿笔蘸墨往自己身上画鬼画符?”
文玄圭则像个好奇宝宝,对扫码支付、自动贩卖机啧啧称奇,但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坐在茶摊角落,听着胖子套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都市传说”,手指在袖中不断掐算推演。
偶尔低声对胖子说:“此人所言‘墨鬼索命’之事,虽添油加醋,然方位与怨气指向吻合,非空穴来风。”
胖子则一边往嘴里塞着锅贴,一边含糊地点头:“嗯嗯,文先生高见!再来一笼!”
叶星燃: 他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
那本《天地阴阳经》被他摊开在桌上,悬于脑后散发着淡淡的、只有我们才能感知的金光。
他似乎在用经书的力量,结合自身觉醒的麒麟命格,尝试着“扫描”整个南京城的文气与怨气流向。
偶尔他下楼,也只是去附近几家古籍书店,目标明确地寻找与永乐年间翰林院、宫廷画师、或是关于“朱砂墨”、“酷刑”相关的冷僻记载。
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社恐冷脸,重瞳扫过书架,速度快得惊人。
书店老板往往被他身上那股沉凝浩瀚又带着凶煞的气息所慑,不敢多问。
有一次,他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尽头,望着东南方文渊阁的方向,眉头紧锁,对我低声道:“不止一个‘锚点’。那里的怨气…很‘稠’,像凝固的血墨。有东西在试图‘书写’新的怨念。”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另一股力量,很冷,很…贪婪,在附近徘徊。不是鬼物,是人。” 这印证了沁灵的预感。
赵颖欣: 她跑遍了南京城里有名的老字号文房西宝店和古旧书店。凭借着姣好的容貌和真诚的态度(以及对书画似乎真的懂一点)。
她更容易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店主或老学究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线索。
毕竟她校花的容貌,和赵家大闺秀的气质,很难让人不接近。
在一家挂着“墨韵斋”老招牌的店里,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店主着一块品相极好的老朱砂墨锭,唏嘘道:
“姑娘,你问文渊阁啊…唉,那地方,沾着才女的血泪啊!听我太爷爷那辈人说,前明永乐年间,有位姓池的才女,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擅用朱砂。可惜啊…红颜薄命,卷进了宫里头的龌龊事,落了个…唉,惨啊!据说她死的时候,随身带的一盒极品朱砂墨,全被血染透了!后来那文渊阁地下书库就总闹邪乎,有人说夜里能听见女人哭,还有磨墨的声音…再后来就彻底封了,没人敢去。”
赵颖欣将打听到的信息整理好,回来时总会带些点心,桂花糕、梅花糕之类。
她会分给沁灵一份,眼神真诚:“苏姐姐,尝尝这个,南京的老味道,听说对魂体凝神也有点好处。”
沁灵虽然仍会因为她看向我的眼神而心中微涩,但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递过来的点心,那份关心是实打实的。
她接过,轻声道:“谢谢,你自己也要多休息。”
赵颖欣便笑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满足和不易察觉的酸楚。
李孤飞 & 苏沁灵: 我们更像是在“感受”这座城市的气息。
白天,我们如同寻常情侣般漫步在梧桐荫蔽的街道,逛过玄武湖,在鸡鸣寺的香火缭绕中驻足。
沁灵魂体因为那七杀的重伤不稳,显形时间有限,更多时候是依附在青玉佩中(我心疼她,让她进去修养。),通过我的感官感知外界。
但每到入夜,当城市喧嚣沉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便开始浮动。
我会带着她,悄然靠近文渊阁所在的区域。
那里早己被围墙封锁,荒草丛生,高大的古建筑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陈旧墨香与隐隐血腥味的腐朽气息。
越靠近,沁灵在玉佩中的感应就越强烈。
“孤飞…好浓的怨气!像无数支蘸饱了污血的毛笔,在书写着诅咒…我好像…能听到哭声…还有…骨头被刺穿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愤怒。
我能感觉到玉佩在微微发烫,那是她妖魂本能地对这种极致怨毒的抵触。
有一次,我们潜行到围墙外一处极隐蔽的角落。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围墙内地下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无数书页被强行翻动又撕碎的“沙沙”声,以及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啪嗒”声。
肩胛骨下的噬煞痕微微灼痛,灵煞之力在血脉中蠢蠢欲动,似乎被那污秽的“墨”所吸引。
就在我们凝神感应时,我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对面一栋废弃小楼的屋顶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青影一闪而逝!
那速度极快,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若非我灵觉敏锐且噬煞痕异常活跃,几乎无法察觉。那不是鬼气!是人!
而且那股气息…冰冷、内敛,带着一种狩猎者的专注和贪婪!目标,显然也是文渊阁!
“有人!”我立刻将沁灵的玉佩握紧,魂力激荡,瞬间将我们两人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迅速退入更深的黑暗。
第三天下午,我们在客栈天井的石榴树下碰头汇总信息。
胖子眉飞色舞地讲着听来的各种恐怖传说;
文玄圭铺开一张他手绘的、标注了星宿方位的南京简图,指着文渊阁的位置:“怨气如墨池,淤塞文脉,其核心在地下巽位(东南),且有异力不断注入,滋养其凶性。另一股‘争食’之力,隐于坎位(正北),如毒蛟潜伏,伺机而动。”
赵颖欣将她打听到的关于池书婉的悲剧和染血朱砂墨的传说详细复述了一遍。
叶星燃抱着他的木匣,只说了两句:“《天地阴阳经》感应,地下书库己成‘血墨界域’。那‘争食者’,身负煞兵,有‘夺灵’之能。”
他拍了拍身后,那里斜背着一柄样式古朴、剑身隐有赤红纹路的长剑——少阳剑。
此刻剑鞘内敛,却隐隐透出一股灼热锋锐之意。
我将昨夜发现神秘窥视者的情况说了出来。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轻松日常的表象被彻底撕开,竞争的阴影和任务的凶险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看来,这‘丹砂怨’的两年阳寿,惦记的人不少。”我声音微沉,目光扫过众人,“文渊阁地下,恐怕不仅是怨灵的巢穴,也是‘猎人’的角斗场。”
胖子咽了口唾沫,摸了摸怀里厚厚一沓镇尸符:“那…那咱还等啥?赶紧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胖爷我的新符己经饥渴难耐了!”
文玄圭捻须沉吟:“时机未至。怨气最盛,亦是其破绽最显之时。贫道推演,三日后子时,月隐星晦,阴气沉凝如墨,正是那‘丹砂怨’借怨力污染文脉的关键节点,亦是其力量外泄、相对‘虚弱’之时。彼时动手,事半功倍。只是…”
他看向我和叶星燃:“那位神秘人,想必也等这一刻。”
叶星燃冷哼一声,重瞳中寒光一闪:“抢?那就看他的命够不够硬。”少阳剑在他背后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我握紧了胸前的青玉佩,沁灵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孤飞,小心。那窥视者…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赵颖欣看着我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匕,金芒在刃口一闪而逝。
“好,”我沉声道,“那就定在三日后子时。这两天,养精蓄锐,胖子把符箓准备好,文先生完善阵法推演,星燃继续监控怨气和那人的动向。颖欣…”
我看向她,“你负责居中策应,金乌之力对污秽怨气有克制之效,保护好自己。”
赵颖欣用力点头:“明白!”
夕阳的余晖将天井里的石榴树染上一层血色。
秦淮河上的喧嚣依旧,但我们都知道,一场围绕着怨灵、阳寿与生存的暗战,己经在这座古城的墨香与夜色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那废弃文渊阁的地下书库,正如同一个巨大的、由血与墨写就的漩涡,等待着吞噬一切踏入其中的生灵。
而那个神秘竞争者冰冷贪婪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让这短暂的休整,也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胖子,”叶星燃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重的气氛,看向金元宝,“你新画的镇尸符,对付被墨汁泡过的僵尸…有用吗?”
胖子一愣,随即拍着胸脯:“嘿!叶哥你瞧不起谁呢?胖爷我这次画的可是‘金甲镇尸符’!加了公鸡血和香灰的,专克阴邪秽物!别说墨汁泡过的,就是墨水缸里腌入味的,也给它镇得服服帖帖!”
文玄圭若有所思:“金甲…公鸡血属阳,香灰乃焚香净物之残留,确有辟秽之效。金小友此符,暗合五行生克之理…”
看着胖子得意的样子和文先生认真的分析,一丝无奈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
紧张归紧张,这支队伍里的活宝,总能带来一丝荒诞的生机。我握紧玉佩,感受着沁灵传递来的那份微凉的安定。
三日后,那血墨深渊,无论里面藏着什么,都得去闯一闯了。为了那两年阳寿,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身边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