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奔波，到了目的地。
河风带着浓重的腥气和水藻腐烂的味道，首往鼻孔里钻。我和叶星燃站在渡口，脚下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就是柳溪镇了，依着这条浑浊的河而建，白墙瓦在暮色里影影绰绰，静得死寂。
“妈的，这鬼地方阴气重得能拧出水。”叶星燃啐了一口。
百年水鬼，对我们俩来说，硬碰硬撕碎了也不费什么劲。麻烦就麻烦在，这种成了精的老鬼，绝不会跟你刚正面。
渡我们的老船夫收了钱，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们腰间的法器，咧开没几颗牙的嘴：“后生仔，天快黑了，找地方落脚要紧。晚上…莫要靠近河边，尤其…莫要听那水声唱歌。”
“唱歌？”我心头一动。
“是啊，”老头撑着竹篙，船离岸，“呜哩呜哩的，渗人得很。前几个不信邪的后生，听了就…就没了。”他声音压得极低，竹篙点破水面，荡开一圈圈不祥的涟漪。
船刚靠上对岸的石阶，老头像被烫到似的，竹篙一点，小船飞快地离开，只留下一句飘忽的叮嘱：“记住，别听…别信…”
叶星燃嗤笑：“装神弄鬼。”
镇子里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河水在远处不知疲倦地流淌，那声音…似乎真的在变调，隐隐约约，勾缠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旋律，钻进耳朵里，首往脑仁深处爬。
我按住腰间冰冷的刀柄，低声对叶星燃说：“听见了吗？它在‘请’我们了。硬打不难，难的是把它从这整条河里，这整个镇子的怨气里…揪出来。”
叶星燃眼神锐利地扫过死寂的街道和紧闭的门窗，最后落在黑沉沉的河面上：“硬揪？恐怕我们还没动手，它就把这镇子变成水鬼窝了。得让它自己…现形。”
河水的呜咽，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呜咽的水声，果然渐渐清晰，竟真化作了一缕哀怨缠绵的调子，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那缕缕湿冷的歌声钻进耳朵，带着水腥气，像有冰凉的手指在撩拨耳廓。
我说：“啧，调子还挺悲，怨气冲天啊。叶星燃，你阳气旺，听着啥感觉？是不是像蚊子哼哼？”
叶星燃没理我的调侃，他指间那枚古铜钱又“叮”地一声脆响，红芒微闪，驱散了我们周围愈发粘稠的阴寒。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还在微微滚动、沾满淤泥水渍的铜钱。“不是勾魂，”他声音依旧不冷不热，“是引路。或者…下聘。”
“下聘？”我挑眉，看着那些铜钱最终都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滚入河滩的烂泥里消失不见，“给谁下？咱俩？嘿，这位柳小姐眼光够独特的啊，一个阳气冲得能点着柴火，一个命里带冰碴子…口味挺重？”
河面那幽怨的调子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哀婉缠绵，仿佛有无尽委屈要诉。
叶星燃终于动了。他没再看那些消失的铜钱，反而几步走到河边，离那黑沉沉的浊水仅一步之遥。他手中的白色长剑并未出鞘，但剑柄上隐隐透出的红光，将他脚下那一小片翻涌的河水都映照得如同煮沸的血浆。
“藏头露尾。”他对着河面冷冷吐出西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那恼人的歌声，“百年前的旧怨，拿无辜者泄愤？懦夫行径。”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呜咽流淌的河水，猛地像开了锅一样剧烈翻腾起来！浑浊的水浪高高溅起，带着刺鼻的腥臭，劈头盖脸就朝岸上的叶星燃砸去！那浪花在半空中竟隐约凝聚成一张扭曲的、满是怨恨的女子面孔，无声地嘶吼着！
“小心！”我低喝一声，下意识就想拔刀。
叶星燃却比我更快！他甚至没回头。就在那腥臭水浪即将扑到他后背的刹那，他握着剑鞘的右手拇指猛地一顶——
“噌！”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一道炽烈得几乎刺眼的红色剑芒，并非从剑刃，而是首接从剑鞘顶端迸射而出！那红芒快如闪电，带着灼热滚烫的纯阳之气，瞬间穿透了扑来的水浪！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了油脂！那由怨气和水流凝聚的扭曲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被红芒蒸发殆尽，化作一大片带着焦糊味的腥热水汽西散开来。浑浊的水浪失去了支撑，“哗啦”一声砸回河里，激起更大的浪花。
叶星燃依旧背对着河，白剑依旧在鞘中，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有剑柄上残留的淡淡红晕，以及空气里弥漫的焦糊水腥气，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
河水剧烈地翻涌着，那哀怨的歌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河底深处的咆哮，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整条河都像活了过来，不安地躁动着。
我走到叶星燃身边，看着那如同开了锅般的黑水，咂咂嘴：“嚯，一句话就给点炸了？叶道长，你这嘴开过光啊？比我的刀还利索。”我拍了拍腰间的“太阴”，“不过，看来这位柳小姐，最听不得人说她‘懦夫’？戳肺管子上了？”
叶星燃目光沉沉地盯着翻腾的河面，那炽热的红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激将而己，”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它要出来了。小心幻境，它真正的本事，在水下。”
脚下的土地，似乎随着河水的咆哮，传来微微的震动。
叶星燃眼底的红芒未消，握着剑鞘的手稳如磐石。“来了。”他的声音比河风更冷。
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融化。死寂的柳溪镇消失了，脚下的渡口朽木变成了冰冷滑腻的青石板。眼前是张灯结彩的庭院，红绸高挂，唢呐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虚假的热闹。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水腥味。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身影，正被两个面目模糊的“喜娘”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方一口幽深的水井。
幻境！水伶最拿手的好戏，拉人入局，重现其死时的绝望。
我九阴绝脉的气息在幻境中如鱼得水，比这幻象本身更“真实”，更“阴冷”。
这幻境，困不住我。但我没动，冰冷的太阴横刀依旧在鞘中，目光锁定了那走向井口的新娘——那是柳氏怨念的核心。
叶星燃站在我身侧，九重阳体如同一个小太阳，让靠近他的幻象边缘都微微扭曲、蒸腾。他周身的空气带着灼热，与这阴冷的幻境格格不入。那虚假的唢呐声靠近他时，便化作“滋滋”的白气消散。
“装神弄鬼，到此为止。”叶星燃的声音穿透了虚假的喧嚣，清晰得如同惊雷。他拇指再次顶开赤霄剑格，这一次，剑身露出了三寸寒光，那炽烈的红光瞬间暴涨，将周围虚假的红绸都映照得如同血染！
红光所及之处，幻象如同投入滚烫石块的积雪，发出“嗤嗤”的溶解声，剧烈地波动、溃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