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金銮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山呼万岁之声刚落，鸿胪寺官员正待按例唱奏今日需议政事或呈递批阅奏章。
钦天监监副郭守愚，一个年近五旬、以谨小慎微著称的微末小官，正垂手站在殿尾柱子旁的阴影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昨日递了请安折子，按惯例，今日该发还给他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折子多半是石沉大海，被陛下随手一“阅”就丢开，但能拿回盖着御批的折子，对他这种小官来说，也是一种体面。
当司礼监的小太监捧着一叠发还的奏折，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将最上面那份明黄奏本递给他时，郭守愚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快了两拍。
他连忙躬身，双手恭敬地接过，口中低声道：“谢陛下隆恩。”
他习惯性地先看向奏折末尾，期待看到那代表御览过的朱砂印记
——哪怕只是一个潦草的“阅”字。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御笔朱批。
那是一片无比刺目的鲜红！
一只画得栩栩如生、伸着脖子、眼神斜睨、憨态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嘲讽意味的大王八，正盘踞在他奏折的留白处！
朱砂的颜色红得惊心动魄，那王八的姿态，仿佛正隔着奏折，对着他郭守愚本人发出无声的、刻骨的讥笑！
嗡——！
郭守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千斤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眼前瞬间一黑，金碧辉煌的金銮殿、肃立的百官、高踞龙椅的陛下……
所有景象都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炸裂开来，旋转、扭曲！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西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冻结！
“呃……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死人还要惨白。
捧着奏折的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朝堂的寂静。
郭守愚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首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重重地砸在金砖墁地上！
那本画着朱砂王八的奏折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抛物线。
“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前排一位御史的脚边，摊开了那惊世骇俗的一页！
“郭大人！”
“怎么回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骚动。离得近的几位官员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
那位被奏折“袭击”的御史，姓王，素来以刚正敢言著称。
他皱着眉，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落在自己脚边的“凶器”。
当他的目光触及奏折上那只鲜红欲滴、神态嚣张的大王八，以及王八旁边那钦天监监副郭守愚的署名时……
王御史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一步，指着地上那奏折，嘴唇哆嗦着，像是离水的鱼，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变了调的、尖锐刺耳的字：
“王……王八？！朱笔……御批……画王八？！！！”
这声变了调的惊呼，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王八？！”
“御笔朱批画王八？在奏折上？！”
“谁？谁干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放肆！这是对臣工的奇耻大辱！是对朝堂政务的亵渎！”
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顷刻间变成了沸腾的蜂巢。
惊愕、愤怒、难以置信、幸灾乐祸……各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碰撞。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份摊开的奏折上，那只鲜红的王八仿佛带着魔力，吸走了所有人的理智。
几位白发苍苍、最重礼法的老臣，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抖，胡子翘得老高，手指着那奏折的方向，捶胸顿足，声音悲愤欲绝：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斯文扫地！朝廷的体统何在！天子的威仪何存！”
“查！必须严查！此等大逆不道、亵渎朝纲之举，定要揪出元凶，严惩不贷！”
而更多的御史言官，则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眼睛都红了。
他们摩拳擦掌，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看到了足以名垂青史（或者说遗臭万年）的弹劾大案！
有人己经开始从袖中摸索奏本和炭笔，有人则凑在一起，压低声音激烈地讨论着弹劾的措辞。
是“丧心病狂”、“人神共愤”，还是“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定是那清梧苑的……”
不知是谁，在愤怒的喧嚣中，夹杂着一声虽然压低却异常清晰的指向性议论。
“嘘！慎言！”
立刻有人紧张地打断，但投向清梧苑方向（或者说，公主可能出现的方向）的目光，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鄙夷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从前朝蔓延至后宫。
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眼神惊恐又带着隐秘的兴奋。
妃嫔们紧闭宫门，心思各异，或惊疑不定，或幸灾乐祸。
就连清梧苑里剥葡萄的宫女春桃，手都抖得把葡萄汁溅到了躺椅扶手上。
“公主……公主！”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偏殿，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出……出大事了！朝堂上……您的……您的那个王八……炸了！”
林昭正裹着狐裘，享受着难得的回笼觉，被这杀猪般的叫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王八？什么王八？……哦，昨天画着玩那个啊？”
她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地翻了个身，把狐裘往头上一蒙，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炸了就炸了呗……大惊小怪。
别吵，再让我睡会儿……天塌下来……有最高的那个顶着呢……”
小太监看着自家殿下这没心没肺、继续挺尸的模样。
再想想金銮殿上那山雨欲来的恐怖气氛，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离追随郭监副晕倒也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