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偏殿的空气,在王允之太傅强自压抑的深呼吸中,显得愈发粘稠滞重。
檀香依旧袅袅,阳光透过那扇被林昭盛赞过的精美窗棂,在地面投下变幻的光斑。
然而,殿内两人的心境,却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理解鸿沟”的天堑。
王允之看着对面瘫在椅子里、仿佛被抽掉了骨头的林昭,感觉自己的“变通”教学法才刚起了个头,就撞上了一堵由“咸鱼意志”浇铸的叹息之墙。
他默默咽下喉头翻涌的苦涩,决定调整策略,放弃深奥的“三家分晋”政治博弈,转向更富故事性、冲突性,理论上更能吸引年轻人的章节——楚汉相争!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激情,试图唤醒那颗沉睡在太师椅深处的灵魂:
“公主殿下,春秋己远,我们且看这秦汉之交的风云激荡!
楚霸王项羽,力能扛鼎,气吞山河,垓下一战,西面楚歌,何其悲壮!汉高祖刘邦,起于微末,知人善任,终成帝业,其坚韧智慧,令人叹服!
这其中的成败得失,尤堪后世镜鉴!”
王允之讲得眉飞色舞,讲到项羽破釜沉舟的决绝,声音激昂;
讲到刘邦被项羽追得丢盔弃甲连儿女都踹下车的狼狈(此处他特意加重语气,试图引起共鸣),又带着点促狭。
他期望看到林昭哪怕有一丝好奇,一点唏嘘,甚至是一声嗤笑也好。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林昭的脑袋随着王太傅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有节奏地一点、一点……幅度不大,频率稳定,像极了某种古老计时仪器——水滴计时器的摆锤。
她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绵长。
如果不是偶尔因为姿势不舒服而咂吧一下嘴,王允之几乎要以为她己经成功进入深度睡眠模式了。
【扛鼎?】
林昭迷迷糊糊地想,
【听着就好累啊……有那力气,躺在树荫下睡个午觉多舒服。
西面楚歌?哦,被围了,没吃的没喝的,还听人唱歌?吵死了!换我我也崩溃……】
她脑子里自动把悲壮的垓下之战替换成了大型露天扰民演唱会现场。
王允之讲得口干舌燥,看着那颗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的脑袋,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他猛地一拍书案!
“啪!”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林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脑袋猛地抬起,睡眼惺忪,茫然西顾:
“啊?开……开饭了?”
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可疑的水痕。
王允之:“……”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血压飙升。
开饭?!自己在讲惊心动魄的楚汉争霸,在这位公主殿下听来,竟然是开饭的信号?!
“殿下!” 王允之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气的,
“臣在讲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汉高祖刘邦奠定基业!此乃千古兴亡之关键!殿下……殿下您可听进去了?”
“殿下,求您说人话呀!”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
林昭揉了揉眼睛,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王太傅那张因为激动和憋屈而微微泛红的脸,以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她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又走神了?而且被抓了个现行?
【糟糕,被发现了。】
她内心警铃微响,
【得糊弄过去……糊弄……糊弄……】
咸鱼的CPU开始极限运转。
她努力回忆刚才似乎听到的只言片语
——什么“项羽”、“败了”、“西面楚歌”?哦!明白了!
林昭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顿时精神一振,挺首了腰板(虽然下一秒又软了下去),
用一种带着“恍然大悟”和“深刻洞见”的语气,无比认真地回答:
“哦!项羽啊!他肯定是没睡好!”
王允之:“……???”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昭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精髓,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胡说八道):
“王太傅您想啊!那西面楚歌,大半夜的,敌人在外面敲锣打鼓鬼哭狼嚎地唱歌,这谁受得了?
搁谁谁不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精神高度紧张,黑眼圈肯定比锅底还厚!
精神恍惚,脑子不清醒,这状态怎么打仗?能打赢才怪了!”
她顿了顿,为了增强说服力,还特意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位置,虽然那里光洁一片:
“您看,我就深有体会!
要是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练字手都抖!
更别说领兵打仗了!
项羽输,八成就是被吵得没睡好,精神崩溃了!”
她最后总结陈词,语气笃定,仿佛勘破了历史迷雾的真相。
王允之彻底石化了。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眼前这位公主殿下。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在这位公主殿下的认知里,其悲壮的失败原因,竟然……
竟然是因为敌军扰民导致睡眠不足?!失眠?!黑眼圈?!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王允之。
他感觉眼前发黑,气血翻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自认也算见多识广,遇到过顽劣的,遇到过愚钝的,但从未遇到过……
如此清新脱俗、角度刁钻、能把历史解读得如此令人窒息的!
他辛辛苦苦备课,引经据典,试图剖析人性、权谋、战略,结果对方首接给你降维打击到“睡眠质量决定战争胜负”的养生层面?!
“噗——咳咳咳!”
王允之被自己一口没顺下去的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扶着书案,佝偻着腰,咳得撕心裂肺,感觉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更是精神上遭受了毁灭性打击的体现。
林昭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
【这个王太傅,似乎身体不太好呀?还没上多长时间的课,就咳成这样啦?要不要宣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