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夏,唐山郊外的青石村被蝉鸣浸透。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七十八岁的周德昌正给孩子们编蝈蝈笼。树干上碗口大的树洞结着黑痂,老辈人说那是光绪年间雷劈的痕迹,却依然年年抽新芽。没人注意到,树冠上原本翠绿的叶子,不知何时泛起了诡异的灰白。
那天傍晚,周德昌的烟袋锅总也点不着火,烟丝明明燃着,却腾不起半点烟雾。他望着西北方低垂的乌云,云层里翻涌着暗红色的光,像被煮沸的血水。"要出事。"他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喃喃自语,树皮缝隙里渗出的黏液,沾在手指上又腥又凉。
深夜三点,周德昌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老槐树的叶子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有人在树梢窃窃私语。紧接着,他听见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万马奔腾由远及近。家里养的大黄狗突然狂吠不止,拼命用爪子扒着房门,眼神里满是恐惧。
周德昌抄起手电筒冲出门,光柱刺破黑暗,照见老槐树下诡异的一幕:十几只刺猬排着队往高处爬,癞蛤蟆成群结队地涌过村道,平日里怕人的黄鼠狼也在月光下乱窜。他心头一紧,立刻敲响了村口的铜钟。"都起来!有大灾!"沙哑的喊声撕破夜空。
村民们睡眼惺忪地出门,正要抱怨,突然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周德昌被晃得跌坐在地,却死死盯着老槐树——树干上的黑痂裂开,渗出的黏液化作暗红的溪流,顺着树根蜿蜒而下。"快往山上跑!"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和几个年轻人搀扶着老人孩子往村后的石岭子逃去。
地动山摇间,青石村在短短十几秒内化为废墟。周德昌回头望去,老槐树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倒塌,树冠倒下的方向,正是他家老宅的位置。而那些跟着他逃到石岭子的村民,望着山下烟尘滚滚的惨状,泪水混着泥土滑落脸颊。
震后第七天,救援部队在废墟中发现了惊人的一幕:老槐树倒下时,粗壮的枝干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拱形,下方竟奇迹般地护着三个孩子。孩子们蜷缩在树根凹陷处,怀里还抱着周德昌编的蝈蝈笼,笼中的蝈蝈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在为他们驱赶恐惧。
周德昌主动留了下来,成为震区的守夜人。白天,他跟着救援队搜寻幸存者;夜晚,他提着马灯徘徊在废墟间。有人说在月光下看见他和老槐树的影子重叠,也有人听见他对着废墟轻声说话,像是在和树魂对话。
一个月后的雨夜,周德昌在老槐树的原址发现了异样。被震碎的树桩周围,竟冒出密密麻麻的新芽,嫩芽上挂着的水珠,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蹲下身,抚摸着的泥土,突然摸到一个硬物——是块刻着"德"字的槐树瘤,形状竟和他的烟袋锅一模一样。
此后的日子里,每当有孤儿在安置点哭闹,周德昌就会拿出那块槐树瘤,给孩子们讲老槐树的故事。他说树有灵,能看见人看不见的灾祸;他说万物有命,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孩子们摸着粗糙的树瘤,听着老人沙哑的声音,渐渐在恐惧中找到了一丝安宁。
三年后,新的青石村在废墟上重建。村口重新种上了一棵小槐树,树苗是从老槐树的根部长出来的。周德昌依然是村里的守夜人,每晚都提着马灯,在新老槐树间缓缓踱步。有人问他累不累,他笑着说:"老槐树把命都舍了护着咱们,我守这点夜算啥?"
多年后,当年被老槐树救下的孩子长大,有人成了医生,有人当了教师,还有人留在村里建设家乡。他们常说,每当遇到困难,就会想起周爷爷讲的故事,想起那棵用生命守护村民的老槐树。而青石村的新槐树,也在一代代人的呵护下茁壮成长,枝干上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