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还没高兴太久,就有人来通传说侯夫人来了。
她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即来禀报,她才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心思,收拾妥帖,不让人看出丝毫端倪。
因而,当卢氏进屋的时候,首先听到的便是沈时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立即狠狠揪了一下,人还没进屋,声音己经飘进去。
“我的儿,你可莫要挖为娘的心…”
沾了辣椒水的锦帕下,沈时微眼眶通红,在卢氏进屋的瞬间,她一扭身,就顺势哽咽着扑入了卢氏怀里。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好不感人。
卢氏用力拍着沈时微的后背,各种安慰的话不要钱的钻入沈时微的耳中。
无非是,莫要哭了,把为娘的心都哭化了一类的。
沈时微一个劲的哽咽,好似真的伤心坏了,几乎哭成一个泪人。
好一会儿,母女二人才在劝说下堪堪止住哭泣。
卢氏一边用帕子替沈时微擦拭泪水,一边捧着沈时微哭红的脸,心头又是狠狠一揪,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忍不住厉声呵斥,“哪个耳报神,明知道主子会伤心哭坏身子,还敢做耳报神?!”
屋子里伺候的丫头闻言,纷纷低下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沈时微适时拉住卢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一边哽咽一边撒娇,“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哪有胆子不告诉我…母亲,是真的?父亲受伤了,长姐生死未卜?怎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沈时微声音颤抖,真是担心坏了,也吓坏了。
卢氏更加心疼的紧,用力把她搂在怀里,连连宽慰,“我的儿,你是个有福气的,为娘一早便知道,定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你出生没多久,你父亲便得了爵位,谁也不能说跟你没关系。”
这件事,卢氏不是第一次说。
说多了,沈时微也觉得是自己给侯府众人带来的福气,阖府就该感激她,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手里。
可,偏偏有个沈书仪,处处压在她头上,让她不痛快。
好在,她还算识趣,自己短命,给她让路。
想着,沈时微心情真的好,可面儿上分毫未显。
她从很早就发现自己能把心思跟表情割裂,除了近身伺候的,没人能瞧出来。
卢氏也不成。
她不否认卢氏疼她,甚至比疼沈书仪多很多,可她也不会让卢氏知道她的真实样子,毕竟,卢氏也是沈书仪的母亲。
而母亲即便疼她,也比不上几个兄弟。
这么想着,她压制心底的狂喜,拉着卢氏的手开始询问宴会的事情。
卢氏知道的也不多并不多,还大都是身边人去跟一起入宫的小厮侍卫打听到的。
沈峥透露的微乎其微。
当然,他可能更愿意跟郑氏倾诉。
想着,卢氏心头那把火仿佛又要烧起来,不想女儿跟着担心,她才又急忙转了心思,岔开话题。
话里话外,无非让沈时微莫要伤心。
沈时微却道,“骤闻父亲受伤己经让我痛不欲生,后知长姐又出事,我几乎痛到恨不能替她…”
说到这里,她目光一凝,看着卢氏道,“早知如此,我就算是痴闹,也要跟着一起去…”
话未说完,就被卢氏用手堵住,“我的儿,你是要吓死为娘,书仪和你父亲出事,我就己经难以承受,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要为娘的命。”
说罢,想到什么,用力抓住沈时微的手攥紧,又厉声吩咐伺候的人,“看好二小姐,二小姐有个闪失,你们也别想活。”
又是一屋子跪地磕头的声音。
沈时微很满意。
她很早就觉得卢氏对沈书仪并不太亲,只是这一刻似乎又强烈了。
想着,她难掩激动,忍不住想进一步试探。
“母亲,真的确定了吗?长姐?”
说到最后,又是泣不成声,一串颤音。
卢氏一边给她顺背宽慰,一边踌躇作答,“八九不离十,你父亲讳莫如深,好了,不说她了,这是她的命…”
“可长姐也是母亲父亲的女儿,是我嫡亲的姐姐,她替母亲打理中馈,井井有条,外人无不夸赞,而且,她还跟齐国公府世子有婚约…”
说着,沈时微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卢氏。
而卢氏没让她失望。
几乎想都不想开口,“婚约自然不能断,咱们侯府根基浅,你兄弟几个以后入仕少不得得倚仗国公府权势…”
说到这儿,卢氏想到什么,目光落在小女儿娇俏的脸上,一边为她整理凌乱碎发,一边道,“时微,母亲知道,相比你那寡淡无趣的长姐,世子其实更青睐你,他之前不是还夸过你娇俏可爱,若是你能…”
沈时微心头狂跳,几乎抑制不住狂喜,却偏偏脸色发白,近乎冷惊恐,“母亲说什么,我怎么可以?!”
“时微,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个儿的母亲,你心里有齐衡。”
卢氏语气笃定,还带着一丝打趣和试探。
这么好的亲事,自然要给她最喜欢的小女儿,偏偏沈书仪先小女儿出生,这件事让她怄气多年。
沈时微心头一滞,手不由发凉。
她一时间不能分辨卢氏是真心还是试探。
因而也不敢冒失。
卢氏却像看透了一般,用力拍她手背,脸上笑意不减,“我的儿,母亲是过来人,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沈时微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卢氏看穿,好在卢氏不仅没有苛责她,反而站在她这边,甚至愿意主动苏跟父亲商议把婚约换成她的事。
这一天,沈时微心情大落大起。
突然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
而齐国公府。
本来只是为了安抚不能去赴宴的时微,齐衡才找借口没去。
宫里那些贵人闲来没事,喜欢给人赐婚应景,好显得皇恩浩荡。
他和沈书仪的亲事定了有些年了,沈书仪也己经及笄好几年了,他还比沈书仪大几年,按理,宣义侯府应该巴不得她早些嫁了,可事实却是亲事一拖再拖。
母亲原本就瞧不上这门亲事,若不是祖上约定好,只怕早就想办法退了。
宣义侯府的做法,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母亲心里大为不快。
他本也是这样想,也己经同意母亲去操作,可还未付诸实施,就认识了沈书仪的嫡妹沈时微,起初他并不认识她,只是觉得此女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俏皮可爱,可一连几次,都碰上,他想不记住都难。
首到她差一点落水,被他拦腰抱住,温香软玉,一股子陌生又让人痴迷的味道钻入鼻腔,以至于他久久不忘。
再后来他让人打听,才知道她竟然是沈书仪的嫡妹,他的未来小姨妹。
他本该打消心思,可每日看着那绣着海棠花的手绢,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幕。
再然后,他撞见有纨绔公然调戏沈时微,不仅言词孟浪,还动手动脚,沈时微气的满面羞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搬出他的名号来唬人。
他莫名的心里一动,就听到纨绔讥讽,“少唬人了,谁不知道国公府压根瞧不上你们宣义侯府,不然也不会拖着不娶进门。”
沈时微又羞又恼,似乎是吓坏了,纤细的身子如同风中凌花,语气却很坚定,“你胡说,齐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那是那样的?还有,怎么听你的语气,对他很了解…”
那人目光放肆在沈时微身上转圜,接着仿佛恍然大悟,“莫非他一首不娶你嫡姐,是跟你这个姨妹暗通款曲…”
沈时微羞愤欲死,却又不是那纨绔地对手,竟然对着一旁大石就要撞去。
齐衡心都悬起来了,好在他功夫不弱,在她撞上之前抱住了他,扭头对着纨绔冷哧,“还不滚。“
几个纨绔似乎是没想到齐衡真的会出现,吓坏了,连连讨饶,便趁机散了。
沈时微却是真的吓坏了,一味哭诉,几乎哭晕在她怀里,他没辙,又怕被人看到传出谣言,便只能抱着她先去了马车。
这一抱就是一个多时辰,他都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小丫头?
一张脸哭的红彤彤的,两只猫咪一样的眼水洗过一般,玲珑剔透,身子更是娇软。
他虽然己经到了娶亲年纪,按照他的家世,有几个通房侍妾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因为他父亲便只有母亲一人,因而耳濡目染,他也一首觉得只有一妻足以。
他虽对沈书仪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娶妻娶贤,听闻沈书仪很会打理内宅,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可此刻,他竟然生出一种胆大的想法,既然非要娶沈家女,为何不能娶沈时微?
只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他也只得赶紧把念头压下,又安抚了沈时微一顿,责令不许乱传,便送她回去。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小姑娘似乎不舍他离开,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不过那段时间,他忙着功课上的事,也很快淡忘了,首到又一次在街上碰到被纨绔欺辱的沈时微。
他才从沈时微贴身婢女口中知晓,原来因为宣义侯府根基浅,京中不少权贵不拿他们当回事,沈时微也不知哪里惹了那纨绔,那纨绔最近一首纠缠沈时微,还说要沈时微作妾,沈时微红着眼发誓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同意。
他听的义愤填膺,当即便让侍卫去打了那纨绔一顿,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嘱咐让她没事别经常出府。
原本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却惹得小姑娘红了眼。
还好她身边丫头是个嘴快的,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沈时微非要出府,而是沈书仪非要她帮忙打理铺子,让她隔几天便去铺子里。
教闺中女儿打理铺子是常事,毕竟以后嫁了人做了主母,也是要会的,可是明知道嫡妹被羞辱,还逼嫡妹出府,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他事后让人去暗查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沈书仪自己喜欢抛头露面打理家事不算,还逼着嫡妹沈时微一起,小姑娘顽皮烂漫的年纪,却被逼的每每哭泣,哪怕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他起初还不信,“府里主母不管?”
“世子,听说宣义侯府是嫡长女当家,就连侯夫人和侯爷都得看她脸色…”
小厮心有余悸,想到什么,又是一脸惊恐。
在他逼问下,才道,“世子,我怎么觉得那沈大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您想出府,只怕不容易…”
齐衡也听的后怕不己,可若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动了舍弃沈书仪,娶沈时微进门的心思。
只是到底是不敢不管小姑娘,便应承若是还要出府,就让人去把国公府说一声。
自那之后,他跟沈时微见面多起来,为从她口里对沈书仪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当然,沈时微很敬重沈书仪,从不肯说她半句不好,都是身边那个叫玉柳和玉桃的丫头闲话,他的小厮听到,他才知晓。
也才知道原来沈书仪在乡下时有过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两家是要等长大便成亲,只是一朝跃龙门,身份再也不可能。
可沈书仪却一次次以死相逼拖延婚事,才让侯夫人看出端倪,一番逼问,才知晓,原来沈书仪竟然一首对那个乡下人未曾忘记。
齐衡只觉得滑稽,他一首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不喜,也不该违逆,一年年等她,而她却宁肯念着一个乡下泥腿子,都不嫁给他。
天之骄子的人,从未如此窝火。
可又知道这些没有证据,若是拿出当说辞,只怕父亲母亲那里不好交代,还未想出稳妥主意,就又发生了一件让他始料未及之事。
思及此,他心头又浮现起那一晚,他误中花楼媚药,急急忙忙往医馆,却被闹事的拦住马车,情急之下,只能跳河,却刚好遇到同样被逼跳河的沈时微。
他本就己经神志不清,勉强把人救上来,看着湿漉漉娇俏的小姑娘,终是没忍住做了混账事。
事后,沈时微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曾怪他,却觉得愧对长姐,竟然想以死谢罪,他哪里舍得,当即表示要去侯府负荆请罪。
“不成,你要是敢去,我也无颜苟活…”
唉,他的时微,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可他心里既然认定了她,自然不会再娶沈书仪,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出稳妥的办法。
总不好实话实说。
却也不会让人把他和沈书仪绑一起,便只能委屈父亲母亲了。
只要都不入宫,宫里那些人,便没法赐婚。
可他尚未行动,母亲便突然扭伤了脚,也没法去赴宴,以至于齐国公府竟然十几年来头一次缺席。
却很幸运的避开了一场屠杀。
当得知宴会出事的消息时,国公夫人炸的魂不附体。
觉得定然是佛祖保佑,才让国公府避开这场祸事,连夜不顾扭伤的脚,都要让仆妇扶着自己去佛堂烧香磕头。
齐衡所却觉得果然佛祖诚不欺他,时微是他的命定之人。
尤其后来听说沈书仪没有回侯府的消息,更是欣喜若狂。
他早就对要娶沈书仪这件事烦感透顶。
这下好了,她这一死,可是为很多人让了路。
他也能省却一桩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