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殉道者的、炽热而疯狂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从他踏入这个地下迷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能活着走出去。
他这条命,早在三年前,就该死在金陵兵工厂那场莫须有的冤案里了。
多活的这三年,是地狱,是煎熬。
是那个叫林薇的女人,让他从地狱里,重新爬回了人间。
她让他,有机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为女儿的未来,去战斗一次。
她让他,有机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向毁了他一生的仇人,讨还血债。
这份恩情,比天还大。
他觉得,仅仅炸掉一个太阳纺织厂,还不足以回报这份恩情。
他要送她一份更大的“谢礼”。
一份,能让她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站得更稳、走得更远的“礼物”。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己经被汗水浸湿的图纸上。
他的手指,划过了那个与地下工事相连的、被他用红笔重点标注出来的、属于青帮的秘密鸦片仓库。
一个完美的、能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的“嫁祸”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不再犹豫。
他抱起那个威力最大的、装满了液态炸药的金属罐,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废弃的防空洞摸去。
他用“食铁水”,轻易地腐蚀掉了连接处的铁栅栏,进入了那个充满了罪恶气息的、巨大的地下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中带着腐朽气息的鸦片味道。
一箱箱贴着“云南白药”标签的木箱,整整齐齐地,堆积如山。
这里,是黄金荣最隐秘、也是最赚钱的“金库”之一。
老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快意的笑容。
他没有立刻安放炸药。
而是先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了几样“小道具”。
那是一件被他撕成碎片的、属于“黑蛇小组”特工的黑色风衣。
一把在功德林行动中,被赵峰缴获的、带有樱花标记的南部十西式手枪。
以及几枚同样刻有樱花标记的、未使用过的子弹。
这些,都是赵峰从那晚的战场上,冒死带回来的“战利品”。
林薇原本的计划,是将它们作为与黄金荣谈判的筹码。
而现在,老猫决定,赋予它们一个全新的、更具毁灭性的用途。
他将那件风衣的碎片,塞进了几个鸦片箱子的缝隙里。
又将那把南部手枪和几枚子弹,扔在了仓库一个最显眼的角落,伪造成在“激烈交火”中,不慎遗落的模样。
他要伪造一个完美的“现场”。
一个“日本特务为了抢夺鸦片,与青帮发生火并,最终恼羞成怒,引爆炸药,同归于尽”的现场。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个威力巨大的炸药罐,安置在整个鸦片仓库的中心承重柱下。
他又用一根长长的导线,将其与工厂地下工事的主引爆器,连接在了一起。
他要让这两场爆炸,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引爆。
形成一场足以以假乱真、让所有人都百口莫辩的“连锁殉爆”。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留恋地,望向了地面上,圣玛丽医院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妞妞那张熟睡中的、安详的小脸。
“妞妞,别怕。”
他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爸爸……这就变成天上的星星,去守护你了。”
“以后,你要跟着陈小姐,好好地活下去……”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清泪,从他那张布满了污泥和伤痕的脸上,滑落下来。
他毅然决然地,走回了工厂的地下工事。
他走到了那个由他亲手布置的、由无数个引爆装置连接而成的、如同蜘蛛网般的核心。
他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九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
十,九,八……
他仿佛又回到了金陵兵工厂,那个属于他的、窗明几净的实验室。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他的妻子,正带着女儿,在窗外,朝着他,幸福地微笑着。
三,二,一……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释然而又灿烂的、无比幸福的笑容。
他按下了手中,那个连接着所有毁灭的、红色的引爆器。
……
“轰——隆——!!!”
一声史无前例的、足以载入上海史册的剧烈爆炸,毫无征兆地,从太阳纺织厂的地下,猛然爆发!
紧接着,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另一声同样毁天灭地的爆炸,从旁边的地下,接踵而至!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呻吟、撕裂!
两股巨大而恐怖的、纠缠在一起的蘑菇云,夹杂着绿色的化学火焰和鸦片燃烧产生的、诡异的紫色浓烟,冲天而起!
那恐怖的景象,宛如地狱之门,在人间,被彻底打开!
整个虹口区,乃至大半个上海的夜空,都被这末日般的火光,映照得一片惨白!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兽,向西周疯狂地扩散。
无数建筑的玻璃,在瞬间被震得粉碎。
刺耳的警报声、人们的尖叫声、建筑的倒塌声,交织成了一曲最混乱、最恐怖的毁灭交响曲。
在工厂正门,正指挥着手下,与青帮分子“激战”的南造芸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来自地下的恐怖冲击波,狠狠地掀翻在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身后那片化为人间炼狱的工厂,那张总是镇定自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彻彻底底的、惊骇与惨败的神情。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工厂、化学品、石田课长和军部多年的心血……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大爆炸中,化为了灰烬。
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第二处爆炸点的位置……正是青帮的秘密仓库!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报复了,这是战争!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黄公馆。
正在暴怒中,调集人手,准备全城搜捕林薇的黄金荣,也感受到了这股剧烈的震动。
当他接到手下打来的、语无伦次的电话,得知自己最隐秘的鸦片仓库,被日本人“一锅端”了的时候。
这位上海滩的土皇帝,气得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日本人……南造芸子……我黄金荣与你们,不共戴天!”
混乱。
前所未有的混乱,彻底笼罩了整个上海滩。
青帮的怒火,与日本人的杀机,在这场嫁祸之火的催化下,彻底引爆。
一场真正的、上海滩两大顶级势力的血腥火并,即将拉开序幕。
没有人,再有精力,去关注那个神秘的“林雪君”,和那个微不足道的“赵峰”。
而在所有人都被这场冲天大火,搞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的时候。
城市的下水道系统,一个不起眼的出口处。
井盖,被缓缓地推开。
林薇,半扶半抱着早己昏迷不醒的赵峰,从那片肮脏的、代表着死亡和绝望的地下世界,重新爬回了人间。
她的身上,满是污泥,疲惫不堪。
但她的眼睛,却望着远处那片映红了整个夜空的、由老猫用生命点燃的“烟火”,亮得惊人。
她知道,她赌赢了。
但她,也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值得尊敬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