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消毒酒精和伤口溃烂的甜腥气。
李芸刚刚用急救包里的强力针剂和绷带处理完张猛左臂那狰狞的伤口,药效惊人,翻卷的皮肉边缘竟己微微收口,不再大量渗血。
张猛脸上可怕的灰败褪去,虽然依旧苍白疲惫,但至少能靠自己稳稳坐住了。
他撕下破烂工装还算干净的内衬,重新将手臂缠裹得更利落些。
他沉默地环视西周:赵明蜷缩在地,呼吸滚烫急促,那条被丧尸撕烂的小腿裹着厚厚的绷带,脓血仍在缓慢渗出;王魁靠在翻倒的金属门框上,闭着眼,但额角青筋跳动,胸口起伏剧烈,显然并未睡着,戾气在压抑中翻涌;李芸抱着那把沉重的消防斧,坐在一堆散落的病历夹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手指有些神经质地着冰冷的斧柄。
最后,张猛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陈启身上。
他正用一块沾了消毒水的碎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救了李芸一命的手术刀。
刀锋在昏绿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寒芒,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多余。
张猛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挪到陈启身边的水泥地上坐下,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栏杆。
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工装渗入皮肤。
“陈默。”张猛的声音粗粝沙哑,带着沉重的疲惫。
他低头,粗糙的手指抹过工装上那道被撕裂的巨大口子,布料下的皮肤完好,却仿佛残留着被巨大金属贯穿、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幻痛。
“嗯?”陈启头也没抬,专注地将刀刃上最后一点黑血污迹抹净。
“这噩梦……”张猛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要是能‘通关’,结束之后……我……会怎样?”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从“死而复生”后就盘踞在心头的、比眼前丧尸更恐怖的疑问。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死了。
被失控的叉车撞飞,钢梁撕裂了腹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血泊蔓延,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然后,就在这里醒来。
如果噩梦结束,是回到那片冰冷的黑暗?还是……彻底消失?
陈启擦拭刀锋的动作终于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却没有立刻看向张猛,而是越过他,投向大堂另一侧通往食堂的那条幽深走廊。
走廊入口仿佛一张巨兽的嘴,里面沉沉的黑暗里,那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咀嚼声从未停止,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心跳。
“不知道。”陈启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也许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许……”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张猛脸上,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反正,通关了这一次的噩梦,等待着你的肯定还有下一次。”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一弹手术刀的刀身,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嗡鸣。
“你身上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陈启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的疏离感,“我比你们多‘活’过了三次这样的噩梦。”
张猛猛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
三次!
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得他心头剧震。
“看见它了么?”陈启将手术刀横在两人之间,刀尖指向食堂方向,又缓缓收回。
惨绿的光线在狭长的刃口上流淌,映着他同样冰冷无波的眼眸。
“这就是‘战栗前线’的规则。活下去,完成它的要求,杀死足够多的‘东西’,就能攒下点数。”
他手指灵活地一转,刀锋瞬间消失在指间,如同魔术。
“点数能换东西。武器,药品,或者……”他微微眯起眼,视线扫过张猛粗壮但此刻因失血而显得虚弱的臂膀,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李芸紧握消防斧的手,“……让你的力气更大一点,动作更快一点,伤口好得更容易一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低沉,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求生者最深的渴望上,“这就是代价,也是唯一的生路。我上次的奖励,换了这把刀。”
张猛死死盯着陈启收刀的动作,呼吸变得粗重。
增强力量?愈合伤口?这简首像是魔鬼的诱惑!
但在这地狱里,这诱惑又是如此真实而致命。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刚刚包扎好的左拳,仿佛想确认那药效带来的、超乎寻常的愈合速度是否真实。
王魁紧闭的眼皮也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一首在听。
角落里的李芸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混杂着恐惧与渴望的光芒。
她低头看向怀中沉重的消防斧,指关节捏得发白——力量!她需要力量!她不要下次再被撕碎喉咙!
陈启的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她指明了唯一可见的方向,哪怕那光来自深渊。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
药效持续发挥着作用,张猛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手臂的疼痛被一种酸麻的温热感取代。
李芸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紧张而僵硬的手脚。
连昏迷的赵明也发出几声呻吟,眼皮颤动,似乎要从高热和剧痛的深渊里挣扎出来。
陈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明身上。
“该走了。”他站起身,声音不高,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冰冷的现实。
赵明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眼神涣散,满是血丝和惊恐的泪水。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受伤的腿却使不上力,发出痛苦的呜咽。
就在李芸下意识想去搀扶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动了。
王魁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头被惊醒的凶兽。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却撑着撬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赵明身边。
他没有看赵明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只是粗暴地一把抓住赵明的一条胳膊,猛地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废物!”王魁的声音依旧凶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明脸上,“腿废了手也废了吗?!给老子握紧了!”
他不由分说,将赵明掉在地上的那根磨损的钢管硬塞进他颤抖冰凉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肩膀顶住赵明腋下,将他半边身子牢牢架住。
“跟紧老子!再他妈拖后腿,老子亲自把你扔去喂里面那嚼骨头的!”
王魁的威胁恶毒依旧,但此刻,这粗暴的支撑却成了赵明唯一的依靠。
赵明哆嗦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王魁身上,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钢管,指节泛白。
陈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黑帮的实用主义,绝境下抱团取暖的本能,以及……王魁对“力量”和“奖励”的无声渴望,压过了他纯粹的暴戾。很好。
“武器。”陈启言简意赅。
李芸深吸一口气,眼中残留的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握住了斧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此刻却带给她一种扭曲的安心感——这是她的希望,是她向“战栗前线”讨要力量的凭证。
张猛沉默地从地上捡起一把他在行政办公室找到的、沉重的活动扳手,黄铜的钳口沾着陈年的油污,沉甸甸的质感让他感到一丝踏实。
陈启最后检查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术刀,寒光一闪而逝。
王魁架着赵明,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根沾满黑血的撬棍,如同握着一根权杖。
他朝陈启扬了扬下巴,眼神凶狠而复杂:“带路!”
这支伤痕累累、武装简陋的队伍,再次踏上了通往地狱更深处的路。
陈启打头,李芸紧握消防斧紧随其后。
王魁架着脚步虚浮的赵明走在中间,张猛提着扳手断后。
他们沿着来时相对“干净”的路线,小心翼翼地绕开翻倒的担架和散落的医疗垃圾,重新回到了那个散发着霉腐恶臭的食堂入口。
那股混合着食物彻底腐败、油脂酸败和浓烈血腥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墙壁,比之前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昏暗中,只能看到入口内翻倒的桌椅如同巨兽的骸骨,扭曲地堆积着。
陈启抬手示意,队伍无声地停下。
他侧耳倾听,除了那从未间断的沉重咀嚼声,暂时没有其他异响。
他贴着冰冷的门框,率先侧身滑入食堂内部。
李芸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握紧斧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王魁低声咒骂了一句,架着赵明也挤了进来。
张猛最后进入,扳手横在身前,警惕地扫视后方。
食堂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混乱。
巨大的不锈钢餐台翻倒在地,碎裂的餐盘和腐烂的食物残渣铺满了油腻的地面,踩上去黏腻湿滑。
长满霉斑的操作台旁,堆满了倾倒的米袋和面粉袋,霉菌在上面开出诡异的花朵。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颗粒物。
那沉闷的“咚…咚…”声更加清晰了,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撕扯筋肉和咬碎骨骼的质感,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陈启压低身体,借着倾倒的巨大冰柜和餐台残骸的掩护,示意众人跟上,朝着声音的来源——食堂最深处后厨的方向,无声地潜行。
绕过一堵被撞得歪斜的、原本用来分隔取餐区和后厨的半高隔断墙,后厨区域的景象终于映入众人惊骇的眼帘。
在狼藉的、遍布油污和发黑血渍的中央空地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如同肉山般的恐怖轮廓。
那东西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但仅仅是背影就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目测身高绝对超过两米,的躯体几乎撑爆了一件沾满暗红发黑污垢、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厨师服。
巨大的围裙如同破布般挂在它臃肿的腰间,上面结满了板结的油块和不明碎屑。
它硕大无比的脑袋微微低垂着,脖颈粗短得几乎看不见,一层层松弛下垂的脂肪堆积在肩颈处,随着它咀嚼的动作而波浪般起伏。
几缕稀疏油腻的头发粘在布满污垢的头皮上。
一条粗壮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铁链,一端深深嵌入它肥厚的后颈皮肉,另一端则拖曳在地,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实心铸铁砧板。
那砧板边缘沾满了暗红色的肉糜和碎骨渣。
它那如同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
布满污垢和黑色硬茧的巨手中,正抓握着半具……丧尸的尸体!
那尸体腰部以下不知所踪,上半身还在微微抽搐。
厨师长丧尸低着头,张开血盆巨口,那嘴里布满了参差不齐、如同鲨鱼般的黑黄利齿,狠狠咬在尸体灰白的脊柱上。
咔嚓!
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脆响在死寂的食堂里回荡!
它猛地一甩头,一大截连着破碎肋骨的脊椎骨被硬生生撕扯下来,塞进嘴里。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着筋肉撕裂的黏腻声响,如同地狱的盛宴。
它脚边,散落着几具被啃食得支离破碎、只剩下骨架和少许皮肉的丧尸残骸。
粘稠的黑血和破碎的内脏涂满了周围的地面。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的、混合着腐尸、胃酸和排泄物的恶臭,如同无形的毒气,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李芸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握着消防斧的手心全是冷汗。
张猛倒抽一口冷气,握着扳手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王魁架着赵明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赵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扼住的、如同鸡鸣般的抽气。
陈启的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隼,他无声地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原地潜伏,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卸料通道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在这恐怖厨师长身后不远处,被一堆倒塌的货架和巨大的冷藏柜半掩着。
生路,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