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他没有回头,目光首视前方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工厂,烟囱里排出的黑烟像一条条绝望的触手,缠绕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没有带任何法器,甚至那串塑料风铃都被他小心地收进了怀里。他只是背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冥异闻录》,手里攥着一支从廉价文具店买来的红笔。
他绕到了工厂的后方,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警惕地看了陈默一眼,又继续埋头苦干。
陈默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像幽灵一样在高墙和垃圾山之间穿行,最终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里面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区域。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败屋顶的呜咽声。他将耳朵贴在铁门上,隐约听到一些细微的、像是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是错觉吗?还是这里真的藏着什么?
他想起了青衫人的话:“去‘看见’。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感受那里的‘气’,感受那里的‘念’。”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将心神沉入体内,试图去“感受”这道铁门内外的“气”。
起初,什么都没有。只有工厂那边传来的、冰冷而滞重的“浊气”,带着浓烈的化学气味,混合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怨气”。
当他集中精神,将注意力引向铁门内侧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感觉很微弱,像是一根细不可见的线,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带着一种……死寂的冰冷。但这冰冷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气”。
这叹息……是工厂的机器?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快步绕到铁门内侧,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外面更加浓烈,几乎让人窒息。陈默立刻捂住口鼻,但还是觉得肺部像被什么东西灼烧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墙壁上布满了污渍和不明的斑点,地面坑洼不平,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看不出原形的机器零件和一桶桶散发着毒气的废料。头顶上,几缕光线从破旧的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也照亮了角落里一些摇曳不定的黑影。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存在的“鬼怪”,而是专注于“感受”。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那本《幽冥异闻录》,翻到“五行”那一章,虽然大部分内容被忘掉了,但那句“木疏土培,水火既济”却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环顾西周,这里的“五行”显然严重失衡了。
“火”过旺,这是毋庸置疑的。空气中弥漫的化学气味,地上堆放的、正在缓慢燃烧的垃圾,以及那些废弃的、冒着黑烟的机器残骸,都在燃烧着一种狂躁而毁灭性的“火”。
“水”呢?这里的“水”不见了。地面是干裂的,空气中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有那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浊气。河水呢?那条滋养了整个小镇的河,它的“水”呢?
“木”呢?这里几乎没有植物,只有几根枯死的、被烟尘覆盖的木桩。那些曾经可能存在的树木,它们的“木气”被什么吞噬了?
“土”呢?地面是硬化的,但也因此失去了生机。那些垃圾废料,是“土”吗?它们是被污染的、死气沉沉的“土”。
“金”呢?工厂的机器、金属结构,它们是“金”吗?它们是冰冷的、锋利的,但失去了灵气,只余下一种金属的冰冷。
失衡!严重的失衡!这种失衡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能量上的,是“气”的扭曲!这种扭曲,就是“鬼怪”的温床!
他拿出那支红笔,在《幽冥异闻录》的空白页上飞快地记录起来:
“火旺无制,水土焦枯,木气尽失,金石无灵。五行失衡,怨气生,鬼怪成。”
写完,他又一次“感受”着周围的“气”。他发现,在仓库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一片区域的“气”更加阴冷、更加死寂。他循着那股“气”的源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里,靠近一堵被垃圾半掩着的墙壁,墙角堆积着一些奇怪的东西。那不是垃圾,那是一些……人形的物体。它们是由一些黑色的、凝固的物质和一些散落的、己经干枯发黑的……“东西”混合而成,形态扭曲,像是一些破碎的、被遗忘的躯体碎片,又像是某种……被强行缝合的怪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陈默的喉咙,但他强行忍住,集中精神去“感受”。
这些“东西”周围的“气”是死的,冰冷的,像是被彻底冻结了。但在这死寂的“气”之中,又隐隐透出一丝……怨恨。不是针对他,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某个被遗忘角落的绝望。
他想起了河边那个鬼影,它的眼泪里蕴含着的,是悲伤,是愤怒,是被污染所害的痛苦。而这角落里的东西,它们没有眼睛,没有表情,但那种死寂的怨恨,却更加刺骨。
“它们……是被彻底遗忘的牺牲品吗?” 陈默心中一凛,“还是说,是被这里的‘火’和‘水’的失衡所扭曲、所……‘创造’出来的?”
他不敢确定,但首觉告诉他,这绝非善类。
他忽然感觉到了。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而是一种……窥视。
冰冷的目光,像无数根针,从那些扭曲的人形物体背后,或者说,从那些垃圾和凝固物质的缝隙中,刺向他。
陈默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想从背包里掏出什么法器,却发现里面除了书和笔,只有几片皱巴巴的纸币。他这才想起,青衫人叮嘱过,现在还不是对抗的时候。
“看见,比驱逐,更难……” 他再次默念这句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缓缓转回身,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人形物体上,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些凝固物质的最中心,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被半掩着的……黑色的“东西”。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裂过,露出了里面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血液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颗被遗忘的、腐烂的种子。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什么?是“鬼怪”的核心?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想起了《幽冥异闻录》里关于“人皮”的记载,关于“怨气”的形成。难道……这些扭曲的人形,这些被遗忘的碎片,还有这颗小小的“种子”,都是由某种……更深层次的“人”所化,或者所……吸引而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突然被猛地拉开,刺眼的阳光和工厂的喧嚣声瞬间涌入。
陈默猛地回头,只见昨天那个工头,带着两个手持电击棍的工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怒和……杀意。
“小子!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工头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了调,眼睛死死盯着陈默,又看了看地上的废料和墙角的那些扭曲物体。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被抓了?他刚来多久?难道他在这里翻找,动静这么大?
他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他只是一个“可疑”的、穿着破道袍的“小偷”。
“搜!给我仔细搜!看看他带了什么违禁品!” 工头咆哮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电击棍的金属头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陈默知道,他不能解释,也不能反抗。他只能低下头,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趁着工人们上前搜身的间隙,一个箭步冲向了仓库最深处——那个堆满了垃圾、散发着最浓烈恶臭的地方。
他必须找到那个“种子”,或者……至少,要找到一个能证明他不是“小偷”的东西!
就在他冲进去的同时,工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手,厉声喝道:“站住!”
陈默头也不回,拼命地跑,耳边是工人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工头愤怒的咆哮声。他冲过垃圾堆,撞倒了几个摇摇欲坠的木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不知道那个“种子”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看见”,必须“疏导”,必须……活下去!
他冲进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堆放着一些巨大的、废弃的管道和容器。他看到了!在其中一个锈迹斑斑、半埋在泥土里的巨大容器底部,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正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光芒。
是它!
陈默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扑向那个容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颗“种子”的瞬间,一声惊恐的尖叫从上方传来,紧接着是电击棍的噼啪声。
“啊——!”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万根钢针扎进了身体,浑身猛地一颤,意识瞬间模糊。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然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工头惊恐万状的表情,以及……那颗黑色“种子”在他手中微微闪烁的光芒。
然后,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