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坐在巡捕房的铁皮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墙上新钉的案件地图上。三个红点标记着命案现场,连线的交点正指向苏州河下游的废弃纺织厂——那是他从第三具尸体记忆残影中捕捉到的模糊图景:生锈的齿轮、断裂的传送带,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煤油味。
"你确定要去那个鬼地方?"林夏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粗瓷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汤溅出几滴在卷宗上,"上个月还有叫花子在里面被发现冻毙,听说夜里常有黑影晃荡。"她嘴上说着不信,却己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检查了两遍,枪套边缘的皮革被手心的汗渍浸得发暗。
陆深没说话,只是将一块怀表揣进马甲口袋。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此刻表盖在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当他在现场发动"共情读心"时,怀表指针总会异常摆动,仿佛在呼应死者残留的情绪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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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纺织厂的铁闸门像张开的虎口,吞噬着探入的光线。林夏推开闸门时,铁锈簌簌落在肩头,惊起一群蛰伏在门梁上的蝙蝠。厂区内的野草疯长到齐腰高,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攀爬。陆深蹲下身,拨开草丛,腐殖质的酸臭混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看这里。"他指着地面上灼烧的痕迹,焦黑的泥土中嵌着几片碎玻璃,"高温灼烧,像是某种仪式留下的。"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焦痕边缘有几个歪扭的符号,用白色粉笔画就,己被冲刷得模糊不清。"这跟现场的血符很像,但更潦草。"她掏出笔记本快速描摹,笔尖划破纸页发出"嘶啦"声。
陆深没回应,目光被三十米外的锅炉房吸引。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暗绿色的幽光。他拨开缠绕的藤蔓,门轴发出"吱呀"尖叫,仿佛锈蚀的灵魂在哀嚎。锅炉房内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搪瓷盆,盆里残留着淡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类似烂苹果与铁锈混合的怪味。
"曼陀罗提取液,混了三氧化二砷。"陆深用镊子夹起一块凝结的晶体,"这东西燃烧时会产生致幻气体,和前几起案子现场的檀香灰烬成分吻合。"
林夏捂住口鼻后退半步,靴底踩到一个硬物。她弯腰捡起,是半块撕裂的呢子大衣碎片,深灰色的面料上绣着细密的云纹暗花,边缘用金线滚边——这是英国"雅格狮丹"的定制面料,全上海滩只有沙逊洋行独家代理。
"凶手穿得起这种衣服?"林夏对着光举起碎片,金线在昏暗中闪烁,"要么是富商,要么是某个帮会的头目。"
陆深没接话,目光落在锅炉房墙壁上。那里用炭笔涂鸦着扭曲的人像,画中人被锁链捆绑,心脏部位用红漆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以血饲魂,以魂换命"。他的指尖刚触到字迹,一股强烈的寒意突然袭来,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吟唱声——那是从死者记忆里剥离的碎片,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情绪洪流。
"他在这里进行过仪式......"陆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活人做祭品,试图复活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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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化验室的煤油灯燃得正旺,玻璃器皿在桌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化验员老周戴着老花镜,用玻璃棒蘸取绿色液体滴在试纸上,试纸瞬间变成诡异的深蓝色。
"陆先生,您猜得没错,"老周推了推眼镜,"里面除了曼陀罗碱,还有东莨菪碱和少量砒霜,混合比例非常精确,像是照着什么古方配的。"他指向墙角的天平,"这玩意儿毒性极强,吸入过量会产生严重幻觉,心脏负荷过大就会骤停——跟死者的症状完全吻合。"
林夏靠在化验台边,看着显微镜下蠕动的晶体:"能查到配方来源吗?"
"不好说,"老周摇摇头,"这种邪门配方多半记在古籍里,市面上根本找不到。不过这面料......"他拿起装着碎片的证物袋,"我让徒弟去沙逊洋行问过,去年冬天确实卖出过三匹这种料子,其中一匹被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先生买走了,还特意要求绣云纹暗花。"
"戴金丝眼镜?"陆深想起沈墨诊所里的照片,年轻时的沈墨就常戴一副圆框金丝眼镜,"买主留下姓名了吗?"
"没留,只付了双倍定金,"老周翻着账本,"提货人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扛走料子的时候还撞翻了店里的花瓶。"
刀疤脸!林夏和陆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个特征与袭击纺织厂的黑衣人完全吻合,而沈墨的神秘失踪、法租界督察长的诡异介入、以及父亲老照片里的合影......所有线索像藤蔓般缠绕,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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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巡捕房走廊静得可怕,只有值夜警探的皮鞋声在楼梯间回荡。陆深正在整理卷宗,林夏突然推门而入,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
"刚接到匿名电话,"她攥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发白,"对方说让我们别查了,不然'下一个祭品就是我们'。"电话里的声音经过处理,像生锈的铁片摩擦,背景音里隐约有轮船靠岸的汽笛声。
陆深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冲到地图前,用红笔在沙逊洋行与纺织厂之间画了条首线,交点正是黄浦江码头。"他们在码头有据点,"他的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上,"刀疤脸提货需要运输,而沈墨的实验材料......"
"等等,"林夏突然想起什么,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旧报纸,"这是十五年前纺织厂大火的报道,当时烧死了七个工人,其中一个是你的远房叔父陆子安。"报纸边角磨损严重,配图里的纺织厂废墟像具烧焦的骷髅,右下角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长衫,手里拿着公文包。
陆深的呼吸骤然急促,父亲的老照片、沈墨的实验笔记、匿名电话的威胁......所有碎片瞬间拼接完整。十五年前的大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销毁证据,而如今的连环命案,不过是当年阴谋的延续。
"他们在找一样东西,"陆深的声音低沉如雷,"可能藏在纺织厂,也可能在我父亲手里。"他想起保险柜里那张合影,父亲站在中间,手里握着一个皮革文件夹,背景是纺织厂的钟楼。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林夏撩开窗帘,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巡捕房门口,车灯亮如鬼火。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是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壮汉。
"他们来了。"林夏下意识摸向手枪,却发现枪套是空的——她刚才在化验室脱外套时,把手枪放在了桌上。
陆深将她按在桌下,自己则吹灭油灯。黑暗中,刀疤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陆深,"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戏谑的笑意,"交出怀表,不然这栋楼里的人都得给你陪葬。"
怀表!陆深猛地握紧口袋里的黄铜怀表,表盖在掌心发烫,指针疯狂旋转,发出"咔嗒"的急切声响。原来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什么仪式,而是父亲留下的这块怀表——那里面一定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林夏从桌下摸出一把裁纸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怎么办?"
陆深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心中己有了决断。他附在林夏耳边低语几句,趁刀疤脸撞门的瞬间,猛地推开后窗。两人先后翻出窗外,跳进后院的冬青丛。身后传来门板碎裂的巨响,以及刀疤脸愤怒的咆哮:"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色中的上海滩像头沉睡的巨兽,而陆深和林夏如同两枚投入深渊的石子,即将激起滔天巨浪。当他们消失在巷弄尽头时,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九点,悠长的钟声里,藏着十五年前的秘密,以及即将到来的血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