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将废弃工厂的符号临摹图铺在桌上,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线条,眉头锁成深结。林夏把衣物碎片装进证物袋时,金线在台灯下闪过细碎的光,她突然想起沙逊洋行掌柜说的"戴金丝眼镜的买主",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这符号的笔触很慌乱,"陆深突然开口,钢笔在图纸边缘划出刺耳的声响,"不像精心绘制的仪式符文,更像是某种标记。"他想起锅炉房墙壁上的血字,那些笔画里渗透的狂热与恐惧,像两条毒蛇在记忆里纠缠。
林夏刚要接话,档案室的木门被撞开,小巡捕王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陆先生!林探员!陈督察叫你们去会议室,还有......还有法租界的洋人也在。"
会议室的雕花铜炉烧着昂贵的煤块,烟气在水晶吊灯下盘旋成诡谲的形状。七位巡捕房高层围坐长桌,首位的陈督察转着翡翠扳指,指节泛白。他身旁的英国领事敲了敲雪茄灰,钻石袖扣在光线下刺得陆深眯起眼。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陈督察的声音像生锈的滑轮,"外头都传邪祟索命,工部局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陆深将符号图推到桌心:"我们在废弃纺织厂找到仪式痕迹,还有特制的致幻药剂......"
"够了!"英国领事的手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什么仪式药剂,我看就是帮派仇杀!巡捕房必须三天内结案,对外宣称情杀,听懂了吗?"
林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尖响:"这不是仇杀!三具尸体都有相同的恐惧特征,凶手在用心理暗示制造恐慌......"
"心理暗示?"法国领事嗤笑出声,用手帕掩住口鼻,"我看是你们中国人又在搞封建迷信。陆先生,听说你会'读心术'?难不成要靠巫术抓凶手?"
陆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犯罪心理学原理》,想起剑桥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仪器,此刻却觉得那些知识像被潮水淹没的礁石。"我在现场感受到死者的记忆碎片,他们都见过相同的黑袍人,这是有组织的连环犯罪!"
"感受记忆?"陈督察突然拍案而起,翡翠扳指蹦到桌上,"陆深!你是不是中了邪?再敢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出巡捕房!"
林夏拽了拽陆深的衣袖,发现他的衬衫袖口在微微颤抖。窗外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悠长而沙哑,像某种巨兽的哀鸣。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在上海滩,真相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
***
深夜的化验室只有煤油灯亮着。陆深对着显微镜调整旋钮,绿色的药剂在载玻片上像凝固的胆汁。林夏靠在蒸馏器旁,听着冷凝管里液体滴落的声响,突然开口:"我今天去了趟'燕子窝',烟馆老板说上个月有个刀疤脸买过足量的曼陀罗,出手阔绰得很。"
陆深没抬头,目镜里的晶体结构让他想起锅炉房墙壁的符号:"沙逊洋行的料子,刀疤脸提货,曼陀罗来源......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沈墨?"林夏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她想起沈墨诊所里那张合影,想起假沈墨脸上的胎记,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就在这时,化验室的木门被轻轻推开。陈督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文件,脸色比煤油灯还要昏暗:"陆深,林夏,上头批了,这案子转交给特别行动队。你们......停职留薪。"
陆深猛地抬头,显微镜的载玻片被碰落在地,绿色药剂在青砖上蔓延成诡异的花纹。林夏的手按在腰间,却发现枪套是空的——她今早擦枪时放在了办公桌上。
"为什么?"陆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陈督察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上的药剂:"工部局的命令。还有......有人看见你们昨晚去了纺织厂,私闯禁地。"
林夏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私闯禁地?我们在查案!"
"查案?"陈督察终于抬眼,眼里布满血丝,"十五年前纺织厂大火,烧死的七个工人里,有三个是我的兄弟。陆深,你以为你父亲当年真的是意外身亡?"
陆深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在实验台上。蒸馏器里的液体泼出来,在他鞋面上烫出深色的印记。林夏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擂鼓。
***
凌晨三点的巡捕房走廊空无一人。陆深蹲在档案柜前,手电筒光束扫过"民国八年纺织厂火灾"的卷宗。林夏望向后窗,冬青丛在月光下像片墨绿色的海洋,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陆深迅速将一份文件塞进怀里,拉着林夏躲进档案柜后的阴影。刀疤脸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咒骂:"那小子肯定藏了东西,给我搜!"
林夏握紧裁纸刀,感觉陆深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走后窗。两人贴着墙壁移动,陆深的皮鞋踢到一个铁盒,发出"哐当"声响。刀疤脸的手电光瞬间照过来,照亮了陆深怀里露出的文件一角——那是十五年前火灾现场的勘验报告,照片上的焦尸旁,清晰地躺着一枚黄铜怀表。
"抓住他们!"刀疤脸的咆哮震得档案柜嗡嗡作响。
陆深猛地推开后窗,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林夏率先跳下窗台,落在冬青丛中,听见身后传来陆深的闷哼声。她回头看见刀疤脸的匕首刺进陆深肩膀,鲜血溅在月光下,像突然绽放的红梅。
"快走!"陆深将她推向巷口,自己转身迎向黑衣人。林夏咬着牙跑了两步,又回头望去,只见陆深的身影消失在巡捕房的阴影里,怀里的卷宗散了一地,其中一张照片被风吹起,上面是年轻时的沈墨,站在纺织厂门口,手里拿着和刀疤脸同款的匕首。
黄浦江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悠长而悲怆,像为即将到来的黎明奏响的挽歌。林夏躲进石库门的阴影,摸出陆深塞进她口袋的文件——那是火灾报告的最后一页,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子谦亲启,仪式钥匙在怀表夹层。"
她抬头望向巡捕房的方向,浓烟正从屋顶升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而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身影站在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一枚黄铜怀表,表盖打开的瞬间,露出了里面刻着的螺旋纹——和案发现场的符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