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圣樱高中穹顶的巨大玻璃天窗,在冰冷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走廊里回荡着学生们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和昂贵皮鞋敲击地面的轻响,空气里混合着名牌香水和崭新书本的气息。这里是云端之上的世界,与姜月所熟悉的那个充满了油污、汗水和暴力尖叫的旧城区巷弄,隔着万丈深渊。
傅承渊步履行走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定制西服的深色衣料在光线下流动着内敛的光泽,完美贴合他肩宽腰窄的挺拔身形。几个迎面走来的校董和随行人员如同摩西分海般自然退至两侧,点头致意。傅承渊的视线平稳地掠过他们,投向不远处的巨大落地窗,以及窗外那精心修剪却透着一丝僵硬奢华的草坪。
“傅先生,这边请。”校长亲自引路,姿态谦卑恭敬。他们正穿过教学楼主厅,即将进入通往核心行政区域的走廊。傅承渊的助理默然跟在其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他的影子。
就在这时——
“嘶——啦!”
一声极度刺耳的、尖锐的物体高速刮擦过坚硬地面的噪音,如同刀片狠狠划过玻璃,猛地撕破了长廊的秩序!
所有人瞬间循声望去!
就在回廊与主厅连接的拐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校服的纤瘦身影(姜月)正被巨大惯性带得狠狠向前扑倒!她怀里抱着的几本厚重大部头书哗啦散了一地,几支最普通的圆珠笔和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狼狈地甩出去老远!
而她脚底绊着的,赫然是刚刚擦过她鞋跟、狠狠刮过昂贵抛光大理石地面的——一支外壳极其奢华夺目的、限量版的YSL 方管口红!金属外壳在地上打着旋,发出刺耳的声音,留下一道清晰刺目的划痕!
短暂的死寂。
随后,几道尖锐夸张的讥笑瞬间爆开!
“哈!看呐!她偷来的‘宝贝’掉啦!”
“走路都摔跤,活该!穷酸样!”
“这地砖可是意大利进口的!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哈哈!”
几个女生围在一旁,为首的正是李安娜,抱着双臂,妆容精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恶毒的快意。
姜月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火辣辣地疼,刚刚那一跤大概又擦破了皮。脸上昨天留下的巴掌印和淤青在明亮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书本和文具,肩膀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那道裂帛般的声音(口红刮擦地面)如同鞭子抽在耳膜上,比摔倒的疼痛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甚至不敢看那大理石地板上那道丑陋的划痕,只觉得每一道讥笑都像针扎在她身上。
人群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她像是被剥光了扔在放大镜下的虫子,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姜月的手背上突然落下一小片冰凉的阴影。
她捡书的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头。
一双擦拭得一尘不染、线条硬朗的手工定制皮鞋,稳稳停在距离她散落的书本半米远的地方。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裤向上,是包裹在昂贵衣料下的坚实长腿、窄腰宽肩……一张冰冷俊美的脸。逆着穹顶的光,轮廓深邃得如同雕塑,黑沉沉的眸子如同千年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片小小的混乱。
傅承渊的目光掠过她狼狈摔倒的姿态,掠过她脸颊上尚未消退的指印和淤青,掠过地上那些廉价的书本和那支格格不入的口红……最终,落在了她因慌乱捡拾书本而微微挽起的左边袖口。
一瞬间。
空气仿佛凝滞。
世界骤然寂静。周围那些尖锐的讥笑、围观的视线、大理石地的反光,全都化为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傅承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她的手腕内侧。
在那片因动作而暴露出来的、苍白细瘦的皮肤上。
一道极其淡薄的、几乎要融入肤色的——
浅粉色蝴蝶形印记。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扭曲。
冰冷的办公室、母亲的遗照、继母刻薄的耳光、无数个被寒冷和饥饿折磨的夜晚……这些破碎的黑暗画面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撕开!
记忆核心深处唯一的光点——那个暴雨滂沱的昏暗后巷、那个递过来半个硬馒头的、瘦小模糊的身影,以及……同样位置那道一闪而过的、宛如烙印般的浅粉色蝶影!
轰——!
那早己凝固了二十年的冰川核心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千吨陨石!剧烈的震动掀起滔天巨浪,无声咆哮!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寒潮!
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视!
“傅先生?是不是打扰到您了?我立刻让人处理!”校长的声音带着惶恐,试图上前解围,眼神示意保安驱散围观人群。
傅承渊猛地抬手!
不是挥手制止。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姿态,极其精准地在空中虚按了一下!
仿佛将整个喧嚣的世界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傅承渊甚至没有看校长一眼,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维持那层即将碎裂的冰川外壳。他必须确认。
他的视线如同穿透一切的利刃,重新落回姜月的手腕上,将那印记反复扫描,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却刻骨的瞬间做最精密的比对。
大小。轮廓。那微微残缺的边缘……
吻合。
几乎……完美地吻合!
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更强大、更疯狂的确定性在他冰封的心脏里轰然对撞!是她?真的是那个在他即将冻饿窒息在那个肮脏雨巷里的、他唯一能抓住的光?!
下一秒,所有的困惑、激动、无法言喻的震撼统统被一种更加沸腾的冰寒压制!
他看到了她脸颊上的伤,看到了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和绝望,看到了她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姿态!
谁干的?
一股源自黑暗深渊的暴戾杀气,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在傅承渊那完美得如同面具般的冰冷表象下轰然抬头!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左手,指关节绷紧到极致,手背上青筋如同冰封下涌动的黑色岩浆,蜿蜒凸显出来,但被他强大的意志死死压抑住,只是微微震颤了一下。
“东西。”傅承渊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念诵判词。“捡起来。”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助理如同得到最高指令的机器,瞬间上前一步。他的动作迅捷、精准、毫无多余姿态。弯下腰,极其专业地避开姜月颤抖的手指,动作利落地将那支滚落在地、价值不菲的YSL口红捡了起来。
那支口红被助理用干净的手帕垫着,稳稳地递到傅承渊面前。
傅承渊没有看那支口红,他的目光如同黏在了姜月脸上、手腕上的伤痕和那个印痕之上。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支口红。
那只带着昂贵铂金腕表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绝对的威压,指向姜月脚边的那本被摔出来的、略显破旧的笔记本——那本记录了无数个夜晚在微弱灯光下解出难题的笔记本。
“还有那个。”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寒冰下涌动的暗流。
助理立刻会意,再次弯腰,沉稳地将那本朴素的笔记本也拾了起来,和口红一并托在掌心。
做完这一切,傅承渊的目光才终于从姜月身上抬起,转向身后脸色发白的校长。眼神不再是看姜月时那种复杂沸腾的幽深,而是如同最坚硬的寒冰雕琢而成,带着冻结一切的审判力量。
“王校长。”傅承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面上,“这就是贵校的校风?”
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棱,缓缓扫过那几个脸色骤变、开始不安的女生(李安娜等人),最终定格在校长惊惧的脸上。
“在我眼皮底下,目睹一场针对‘成绩优异奖学金获得者’的恶意欺凌?”
他刻意加重了“成绩优异奖学金获得者”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皮鞭抽打在所有人心上。
“今天之内。”
傅承渊顿了顿,目光扫向旁边脸色煞白的李安娜,声音陡然降温数十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
“我要看到完整的事件调查报告。”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校长脸上。
“关于这位‘姜月同学’,她脸上的伤。”
“关于这支‘不属于她消费水平’却‘恰好’出现在她掉落物品中的口红。”
“关于今天这场‘意外’。”
“还有……”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沉沉地掠过呆若木鸡的姜月,如同宣誓主权。
“所有,与她相关的事件始末。我都要看到报告摆在我的桌上。”
最后一句,他看向助理。
“确保她安全。送到教务处休息。找医生处理伤势。” 指令清晰冰冷,带着对物品的绝对掌控欲和对挑战他意志之人的最后通牒。
说完,傅承渊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径首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助理立刻上前,半侧身护住姜月,用不容拒绝但又不失礼的姿态低声道:“姜月同学,请跟我来。傅先生需要你配合处理一下今天的事件。”
他的背影挺拔孤绝,每一步都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沉稳的回响。
咚。咚。咚。
如同宣告新秩序的铁蹄。
也如同……
深渊回望冰缝中那一抹乍现的微光时,强自压制着滔天巨浪的心跳。
在他身后。
校长和几位校董脸色惨白,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王校长对着保安急声低吼:“把那几个女生带到教导处!立刻!联系她们家长!通知学籍管理处准备文件!”
李安娜几个人己经完全懵了,脸上得意的笑容僵死,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惨白。
混乱的中心。
姜月被助理半护着,脚步虚浮地被迫跟着离开现场。巨大的羞辱、恐惧还未消退,又被刚才那如山般的威压和冰冷指令砸得浑浑噩噩。
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不争气的泪水,手腕内侧的皮肤因为这个动作再次显露出来一小片。
那道浅粉色的蝶痕在明亮的日光下依旧模糊,却又仿佛带着无形的灼热感,烙印在那里。
刚才那个男人……那个如同天神般俯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怕男人……他的目光……像鹰隼攫住猎物……落在了……她的手腕?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又茫然不解。巨大的阴影,己经无声无息地将她彻底笼罩。
她不知道的是。
在那冰冷身影的内心深处。
那道沉睡的、被铁血意志封印了太久的……
深渊冰层。
己然。
裂开了一道无声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