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樱高中寒假的冷清如同提前降临的霜冻。姜月蜷缩在借住的小小出租屋内。窗户糊着旧报纸抵御寒风，空间狭窄却异常整洁——这是她对抗冰冷现实唯一能维持的秩序感。膝上那双米驼色羊绒护膝成了贴身伴侣，指尖无意识地着边缘细腻的针脚，那恒定的温暖是她世界里唯一可触摸的谜题。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和老旧铁门“嘎吱”的呻吟声，接着是方小雨咋咋呼呼的声音灌满了小屋：“冻死了冻死了！快快快！江湖救急！”她像颗冒热气的烤红薯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旧电饭煲内胆（显然是自己改造的），盖子缝隙往外喷着白气和浓郁的肉香！“快快！接一下！我妈刚煨好的萝卜羊肉汤！锅端不稳了！”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姜月慌忙接住那沉甸甸、烫手的铁锅。盖子一掀开，翻滚的汤汁，晶莹的萝卜块，厚切的带骨羊肉上下沉浮，热气夹着葱姜胡椒的辛香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小空间。“拿碗！快拿碗！”方小雨一边脱掉笨重的毛线手套呵气，一边熟门熟路地去墙角小碗柜拿碗筷，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粗瓷碗盛满滚烫浓汤，羊肉软烂，萝卜清甜。方小雨吸溜吸溜喝得额头冒汗，还不忘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印着奶茶店logo的大帆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给！葱油花卷！我早起跟大师傅学的！虽然……呃……卖相差了点！”油纸里是几个明显大小不一、扭得有点随意的面卷，烤糊的地方黑漆漆的，但麦香和葱油味却真诚得醉人。
姜月小口啃着花卷焦脆的边，齿间是小麦朴实的香，胃里被羊肉汤的暖意填满。窗外寒风的呜咽似乎都被这简陋却盛大的暖香隔绝。方小雨的碎碎念是唯一的背景音——后厨趣闻、邻居八卦、她老妈念叨她穿太少……人间烟火的嘈杂碎屑，温暖得像阳光下的尘埃，让这方冰冷简陋的天地有了短暂的温度。
“喂！你寒假真不回家啊？”方小雨终于放下碗，抹了抹嘴。
姜月捧着碗，热气熏着眼眶。家？那个破败冰冷、只有无尽恐惧的“家”？那个母亲在铁窗后的“家”？她摇摇头，声音低微：“就在这里……复习。”
“也好！”方小雨一拍大腿，眼睛滴溜溜转，“清静！正好！我爸这几天要盘货，我拉不动，你来给我搭把手！管晚饭，外加无限量糖霜饼干预供应！”她根本没问姜月意愿，首接塞了新地址和一个号码到她手里，是张揉得皱巴巴的旧纸片。“明儿早上八点！过期不候啊！”她丢下这句，风风火火地收拾了碗筷，抱着洗刷干净的内胆锅又冲进了寒风里。
小屋里还弥漫着浓郁的羊肉萝卜和葱油的余香。桌上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和一句霸道的工作邀请。姜月捏着那张纸片，指尖残留着方小雨毛线手套的粗糙触感。杯盘狼藉的小桌对面，那本被她从书店带回的硬壳旧笔记本静静躺在桌上，扉页里夹着那张来自林教授标本室的、画着牵手影子的小家旧画。温暖的食物香气和旧画的余韵微妙地交融着，在她心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防护胶。她拿起那个笔记本书签夹子，方小雨画的那张怒目圆睁的“火焰面包”在里面嚣张地扬着红色眉毛。姜月学着方小雨的样子，在画纸背面不太熟练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拙劣，却让她紧绷的嘴角第一次微微向上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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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第一场大雪覆盖了南城。
雪夜的“云顶一号”顶层书房，灯火通明却只有一种被真空吸尘器抽走了鲜活感的寂静。傅承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倒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和窗外灯火织就的光河。指尖捻着一颗冰凉的玉石棋子，仿佛能汲取其上冰冷的定力。
加密通讯屏亮起微光，陈默的虚拟头像出现。
“先生，目标按约定于今日上午八时抵达城北老街‘方记杂货铺’，协助盘点年货库存（作业时间：8:05-11:45）……”
傅承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流光之上。
陈默的汇报语气如同念财务报表：
“接触体（方小雨）行为模式记录：分配简单轻体力劳动（核对标签、清扫库房过道），期间存在持续性语言交流（主要为对方小雨主导）…未观察到异常情绪波动。”
“作业期间，目标短暂使用手机屏幕（时长3分17秒）。”
屏幕同步切出一个模糊画面——姜月蹲在杂货铺昏暗的库房角落（摄像头被货物遮挡），手机屏幕亮着。放大的数字画面解析度有限，但能辨认出是监区亲情帮教APP的电子汇款成功回执单截图（对象：姜雪琴）。
傅承渊捻动棋子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玉石的冰凉渗透指腹。屏幕那点微弱的光，映着汇款回执的数字，像一个无声的密码，瞬间解开了姜月奖学金账户那笔“补贴”的使用路径。冰冷的金钱数字在那一刻，似乎被注入了具象的意义——它变成了监区食堂一次加餐？一件御寒的冬衣？还是仅仅是一点能让母亲眉头舒展片刻的生活费？
他视线没有在那模糊的图像上停留太久，仿佛只是处理了一条无关紧要的数据流。
陈默的汇报仍在继续：“作业结束后，接触体（方小雨）按承诺提供午餐：‘方记’门口小吃摊购入素炒面一份，单价8元。额外提供自制糖霜饼干约300克（原材料成本估值：5元）。”
画面上，两个女孩挤在狭窄油腻的摊位前，方小雨热络地跟摊主讨价还价，姜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廉价打包盒。风雪扑打着她们的围巾。
“己按协议补偿方小雨父亲日间‘临时工’劳务支出，共计120元。”陈默补充道。
所有行为都在他划定的安全边际内，没有偏差，没有意外，如同精密运行的钟表。
傅承渊放下棋子，走向宽大的办公桌。桌面上静静躺着一份摊开的、来自圣樱校董会的《本校区建筑历史档案调阅申请（特别授权）》。旁边放着那只他送出的、装着羊绒护膝的亚麻布袋。袋口柔软地敞着一点，露出里面温和的米驼色一角。
他的指尖划过调阅申请表上某一行小字：[建筑结构安全性历史记录（1988-1995年度）]
笔尖在“授权人”签名处悬停了半秒。
最终利落地签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名字。
笔迹凌厉，毫无迟疑。
“另外，”傅承渊的声音打破了汇报结束后的短暂静默，没有波澜，“那批护膝供应商清单里……”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水晶密封盒，里面是那片属于姜月的蝴蝶胎记区域精确的3D建模扫描图的微缩版（用于日常观察，无入侵性）。
“……加订三十对相同型号。”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补充办公耗材订单，“捐赠给圣樱教工活动中心保健处。”
“特别标注：适配左膝半月板术后的物理保护需求规格。”他补充了一句极其精确的指令。
陈默无声记录。
捐赠？规格精确到膝盖手术后的需求？这指向性过于明确。
傅承渊己重新坐回落地窗前的座椅里，捻起了那颗冰冷的棋子。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城市的棱角温柔地钝化。玻璃倒映着他如冰雕般的侧影。那片被她体温熨帖过的、温和的米驼色，在捐赠名单上将成为一个冰冷的、无声的注脚。他的给予，如同冬日的阳光，看似暖意融融，本质却是绝对距离下冰冷的观测站释放的波段。这微妙的赠予与冰冷的关注，如同雪夜投下的月光，能照亮轮廓，却无法传递温度。那个在寒夜里缩在油污摊位前吃炒面、膝上裹着他送出的护膝、钱包里只装着母亲汇款回执的女孩，依旧蜷缩在他冰雕城堡之外的雪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