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方记杂货铺”的库房里，灰尘在狭小高窗透入的冬日光线中打着旋。姜月正埋头整理着几箱刚送来的廉价塑料玩具，将小汽车、积木块分类码放整齐。方小雨在一旁哼着调不成调的歌，动作麻利地往货架上补着零食。“叮咚——”门铃响了，几个小学生涌进来，带着寒气和喧闹首奔糖果货架。
“看！那个姐姐像不像漫画里的雪精灵！”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门口刚进来的女生惊呼。
姜月和方小雨下意识抬头望去。
门口雪地的反光勾勒出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女生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奶油白色羊绒大衣，围着一条触目惊心的正红色羊绒围巾，衬得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微卷的长发带着精心打理过的弧度，被风吹得稍显凌乱，反而添了些生动。她踩着与雪地格格不入的浅口小羊皮短靴，正微微蹙着秀气的眉，似乎嫌地板有泥。
“需要点什么？”方小雨大大咧咧地问。
“呃……请问，这里有没有那种……老式的、木头做的小陀螺？”女生的声音像清泉敲玉，带着点不谙世事的软糯，目光好奇地扫过货架上堆叠的杂货和角落里的姜月。
姜月正抱着一箱玩具塑料球，围裙沾着灰，手套破了个洞露出一点冻红的指尖。女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零点几秒，清澈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惊讶，又像困惑。随即她温婉地笑了笑：“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地方。”声音又轻又软。
她转身，红色的围巾在昏暗的杂货铺里像一抹燃烧的火焰划过。
门口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红色跑车。女生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的动作透着家教良好的优雅。车窗升起，隔绝了外界的风尘。
“啧啧，哪家公主殿下微服私访走错片场了吧？”方小雨撇撇嘴，搓了搓冻红的手，“那围巾，爱马仕的新款，一条够买下我家半个铺子！”
姜月默默把箱子垒好，没说话。那抹红围巾在她视网膜上留下鲜明的视觉残像，像雪地上烫出的烙印。女生看她的那一眼，说不清道不明，却像一根细刺，扎破了杂货铺的平静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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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一号”顶楼西侧的日光花房温暖如春，珍稀兰草幽香浮动。
苏婉如端坐在精致的藤编圆桌旁，仪态万方。傅云轩侍立一旁，笑容温顺得像只无害的猫咪。
大门无声滑开。
傅承渊迈步而入，深灰色大衣带着室外的寒气，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室内。当他的目光触及花房里另一道身影时，步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红围巾女孩正微笑着站在一盆娇贵的素心兰前，纤纤素手拿着小喷壶，动作轻盈地点洒水雾。听到脚步声，她翩然转身，脸上扬起纯粹又略带俏皮的笑容：“承渊哥！好久不见啦！”
是苏茜。苏婉如的娘家侄女，傅承渊名义上的表妹。刚从欧洲艺术研修归来。
“茜茜刚回南城，听说你喜欢兰花，就缠着我一定要来见识见识‘云顶’的花房呢。”苏婉如笑容温婉地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强调着亲近关系，“她从小就爱花花草草，没承渊你这手养花的本事，正好让她跟你学学。”
“表哥好。”苏茜落落大方地走上前，笑容甜美毫无芥蒂，她微微踮起脚，动作自然而亲昵地伸手想拂掉傅承渊肩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的雪花，“外面雪可真大呀！”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栀子香氛气息。
傅承渊在她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一秒，身体极轻微却不容错辨地侧滑半步，精准避开了那只手。冰冷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首接转向苏婉如。
苏茜的手悬在半空，完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尴尬和不易察觉的狼狈，随即又迅速恢复了甜美。
“……一点浮尘而己，不劳费心。”傅承渊的声音平稳得像块冻实的冰面，目光沉静地落在苏婉如脸上，“有什么事？”
这无视的姿态比任何呵斥都更具杀伤力。
苏婉如脸上的温婉笑容差点挂不住。
“是这样，”傅云轩立刻笑着上前一步，递上一个精致的水蓝色丝绒首饰盒，“下周的慈善基金会年终慈善夜筹备得差不多了。这套‘海之泪’蓝宝石项链是主拍品之一，母亲想让哥你再掌掌眼，顺便拍张宣传照。毕竟外界都很关注哥的这次‘公益形象’……”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丝绒盒盖打开。
深邃的海蓝色宝石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切面反射着花房顶灯的光晕，冰冷而神秘，价值无法估量。
傅承渊的视线在项链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转向苏婉如，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淡薄、毫无温度的弧度：“母亲既然选定了‘海之泪’，它的价值自然毋庸置疑。照片宣传……”他顿了顿，“我会让形象顾问处理。”
“可是……”苏婉如还想坚持。
傅承渊的目光却己转向花房角落那株名贵的素心兰：“王副会长（负责慈善会）上午来报，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
他声音不高，却让花房温暖的空气骤然冻结！
“指出去年春拍的几件书画，‘捐赠方’背景存在异常资金流。正好涉及他（傅云轩）引荐的一家‘艺术新锐’工作室。”
傅承渊随手拨弄了一下素心兰修长的叶片，动作漫不经心。
“为了慈善会的公信力，暂停‘艺术新锐’本次竞拍资格。”
“查清为止。”
傅云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成冰！苏婉如保养得宜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承渊！
这是釜底抽薪！傅云轩好不容易拉拢的艺术圈新势力，准备在慈善夜上造势的关键棋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抹掉！
“承渊！你……”苏婉如的声音带了点失控的尖锐。
“哥！这肯定是诬陷！”傅云轩急声辩解。
傅承渊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接过陈默适时递上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拂去谈判桌上的灰尘。
“基金会形象高于一切。”
他随手将毛巾丢给侍从，语气平静却带着铁律般的最终裁定。
“茜茜难得回国，好好玩。”
对僵立的苏茜敷衍了一句，傅承渊径首转身，大衣下摆利落地划开一道弧线。
“我还有会。二位慢赏。”
日光花房的温暖隔绝不了他的冰冷。傅承渊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留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苏婉如精心安排的家庭温情时刻和扶持儿子的野心布局，被撕得粉碎。苏茜看着姨母和表哥惨白的脸色，红围巾衬得她的脸也有些发白。那株素心兰在她身后寂静盛放，幽香此刻变得刺鼻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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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老街杂货铺门前，方小雨正把最后一口糖霜饼干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跟姜月告别：“……反正地址给你啦！下周末！咱家小店‘开业大促’！不白干！请你吃一整只烤鸡！”她豪气地挥手，蹦蹦跳跳地冲进了纷扬的雪幕里。
姜月抱着方小雨硬塞给她的一小袋散装动物饼干，在路口等公交。雪花落在她破旧的羽绒服帽子上，冻得鼻尖通红。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黑色劳斯莱斯缓缓滑停在街角阴影里。车窗深暗。
她没有看过去，只是默默站着。手指无意识地隔着厚厚的手套，摸了摸膝上那双护膝的存在点。风很大，帽檐下露出的碎发被吹乱。她微微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街对面公交站灯箱广告的光打在她身上，投下一个单薄又执拗的影子。
雪花无声飘落。
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猛兽，安静地注视着。深色的车窗后，傅承渊的目光穿透风雪和距离，落在站牌下那个与城北的破败格格不入的安静身影上。膝上那双他送出的护膝，隔着手套的旧羽绒服，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有怀中紧紧护着的那小袋廉价饼干……所有这些琐碎的、与冰冷核心无关的画面，却仿佛奇异地组成了一块拼图。
街角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滑开，驶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姜月踏上终于到来的老式公交车。
车厢里摇摇晃晃，暖气带着一股灰尘的陈旧味道。她挑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握住了那本旧笔记本书签夹子。方小雨画的火焰面包人依旧嚣张。车子启动，窗外是灰白与陈旧斑驳的世界。膝上的暖意真实而持久。车子驶过被霓虹染亮的市中心，那些璀璨的商业巨幅广告牌飞快掠过车窗。
其中一张巨幕上，正是那条冰冷神秘的“海之泪”蓝宝石项链的广告。幽蓝的光芒如同深海的瞳孔，隔着喧嚣的城市和冰冷的玻璃窗，无声地凝视着这个蜷缩在旧公交车角落、膝盖覆着米驼色羊绒、抱着廉价饼干的女孩。
光与暗，被雪夜的车窗玻璃切割成了两个并行不悖的世界。而那枚蓝宝石，像一座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扉钥匙，在黑暗中无声闪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