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剧烈到撕心裂肺的呛咳,像濒死的鱼被拖上岸时最后的挣扎,在狭窄空间的浑浊回响中突兀地爆开,随即又无力地沉了下去,只剩下破碎而粗重的、带着哨音的气喘。
喉咙里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起肺部细密的刺痛。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无法驱散的酸腐气味——呕吐物的腥酸、灰尘的呛人、还有某种更顽固的、像是纸张腐烂后渗出的、带着死水的潮闷气息。这气味混合着档案室深处陈年霉菌的顽固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致命毒气。
姜月挣扎着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艰难地刺入模糊的视野。模糊的斑块在眼前晃动、重合、又缓缓剥离,显露出冰冷灰白的水泥地面。视线落在自己刚刚跪倒的地方——
星星点点的、灰黄色的呕吐物粘液溅开一小片,混杂着灰黑色的泥水污渍和……几滴暗红的颜色。那是她紧握成拳、疯狂捶打粗糙墙壁时,指关节皮肤摩擦撕裂留下的血痕。
脏。
刺眼的脏污。
胃部剧烈抽搐!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翻涌!她慌忙闭上眼,不敢再看那画面。干涩的眼皮摩擦着灼痛的眼球,一阵酸涩。
后背汗湿冰凉。
额头上全是冷汗,粘住了几缕散落的头发。
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手臂像是灌满了沉重冰冷的铅水,僵硬酸痛得抬不起来。膝盖更是剧痛钻心,刚才那一下沉重的跌跪让骨头像是碎裂后又重组。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掏空了,只剩下灼烧般的空虚和持续不断的痉挛。
寒冷。
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她,让她几乎失去知觉。
“滴答…”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声清晰的水滴落地声。是她额头抵着冰冷墙面太久,汇聚的一滴冷汗终于落下,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灰色圆点。
如同一个冰冷的按钮。
启动了某个开关。
身体还在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干呕而抽搐颤抖。
意识却像是被刚才那阵翻江倒海的崩溃强行冲刷过,暂时剥离了那些粘稠厚重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激烈情绪。
一种冰冷的、如同沉入湖底的……清醒。
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姜月抬起左手。
目光落在那只同样冰冷的、带着细微擦伤和灰尘、微微颤抖的手上。没有看指关节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视线只是一寸寸地移动,掠过手背被溅上的、干涸成暗褐色的呕吐物痕迹……最终,停留在了小臂接近手腕内侧的位置。
那里。
因为外套袖口刚才剧烈动作的牵拉,向上翻卷开了一小截。
一小段苍白纤细的腕骨线条暴露了出来。
在昏暗而污浊的光线下。
在那块被汗水和灰尘弄脏的、如同上好薄瓷一般脆弱冰冷的皮肤上。
一道极其淡薄的印记,正悄然显露出来。
浅粉色。
形状模糊,边缘散漫,几乎与苍白皮肤融为了一体,如同晕开的水渍。
像一只极其脆弱、几乎要被擦除的蝴蝶。
翅膀的边缘甚至还有些残缺。
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灰尘,落在它极其微小的翅脉上。
极其浅淡的粉,晕染在苍白的底子上。蝶翼的形状很模糊,边缘如同水洗过一般,浸开了一点淡淡的痕迹,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皮肤的水纹里。翅膀的边缘并不锐利,甚至带着一点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缺损,好像曾被什么东西轻轻刮擦过,留下了一道快要被愈合遗忘的浅痕。
冰冷,脆薄。
却以一种近乎奇迹的固执姿态,顽强地烙印在那里。
姜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指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向着那只蝴蝶靠近。
再近一点。
几乎就要碰到。
一种近乎本能的、尖锐的警铃在意识深处猛地拉响!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刺穿神经的冰锐!
指尖如同被滚烫的金属灼伤般!猛地蜷缩起来!捏成了拳!
她死死攥紧了那几根冰冷颤抖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尚未愈合的皮肉伤口里!剧痛尖锐地传来!
不行!
不能碰!
一种比方才呕吐时更强烈的恶心反胃感猛然袭来!胃袋痉挛扭曲!几乎要将心脏都挤压出来!
她猛地别过头!闭上眼睛!像是要彻底隔绝视线里那抹脆弱得令人心悸的粉!
可那只模糊的蝴蝶影像,却如同烙铁般,死死烫在了她的视网膜内侧!在闭眼后的黑暗中反而更加清晰!边缘残缺!色泽淡薄!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
那东西……像一道耻辱的标记。提醒着她的不同,她的脆弱,她的孤立无援。像是一个被强行刻下的、供人嘲讽奚落的标签。是比脸上瘀伤、撕破的衣衫更隐秘、却更深沉入骨的羞辱!
更深的地方……
似乎有某种……更模糊、更难以捕捉的……
粘稠冰冷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在脑海里翻搅!
暴雨……后巷……一只递出的、同样沾着污渍的手……某个模糊蜷缩的、被雨水淋透的影子……还有……一个短促的、完全不该存在于记忆里的音节……
‘哥…哥……?’
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混杂在水滴和干呕的余韵里,似真似幻,瞬间又被更强烈的胃部痉挛搅得粉碎!
混乱!纠缠!刺痛!
姜月猛地用力甩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在头脑里钻营寄生!
剧烈的晕眩和脱力感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她这叶在冰冷暴风雨里失控的小舟彻底掀翻!
意识陡然一片空白。
黑暗如同巨大的手掌,轰然压下!
身体最后一点支撑消失。
她软软地向侧面倒去。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布满粗粝灰尘的档案柜金属底座上!
“咚!”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钝响!
最后的黑暗吞噬意识前。
听觉系统似乎捕捉到了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声响。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的轻微摩擦……
随之灌入室内、显得格外新鲜的冷冽气流……
一个脚步极其轻盈地落在灰尘里的声音……
然后……
是某种皮革鞋底碾压过刚刚被污水和呕吐物玷污过的地面时,粘滞湿滑的……
嗤啦。
黑暗。粘稠无比,如同最厚重的沥青。
意识在其中沉浮,缓慢地下坠。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
偶尔浮上一点零星的感官碎片——
冰凉光滑的塑料质感贴在皮肤上……后背悬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承托……颠簸……身体在轻微地摇晃……极其微弱的光线隔着脆弱的眼皮试图渗入……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衣物柔顺剂的化学气味霸道地钻入鼻孔……
但这些都是破碎的、难以拼凑的。冰冷彻骨的疲惫感像是无数双手,死死拽着她下沉,沉向更深、更寂灭的地方。
连一丝挣扎的念头都消失了。
首到——
“……情况?”
一个非常低沉、非常平静的男性嗓音响起。像是最昂贵的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完美共振,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圆润,却奇异地不带任何起伏和人情温度。隔着某种距离,精准地送入耳中。
这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骤然刺破了沉沦的混沌!
姜月的睫毛猛地一颤!
不是恐惧。
更像是一种……在漆黑噩梦中突然接收到明确信号的应激反应!
“……初步检查……”另一个明显年轻、语气带着绝对恭敬和干练的声音立刻接上,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仿佛在背诵格式化的标准报告,“……生理层面:低烧(37.8),明显脱水,营养不良引起轻度低血糖休克。肢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左右侧膝关节撞击伤较明显,怀疑有轻微骨裂或韧带损伤。左掌指关节皮肤裂伤出血,伤口己做清创包扎。嘴角撕裂伤,局部淤血未消……”
那干练的声音停顿了一瞬,补充道:“……还有……她的精神状况似乎非常不稳定。昏迷中表现出强烈应激反应:肢体持续痉挛性抽搐,轻微自残行为迹象(双手紧握,指关节及掌心有反复用力抓挠痕迹),呼吸浅促不规则……初步判断为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发作表现……”
一段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某种极其轻微、仿佛高级空调运行时背景白噪音般的气流声,在周围低频率地回荡。
那个低沉的、如同精钢淬炼过的男性嗓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外伤来源?”
“……结合现场和初步问询,校方说法是……该名学生存在‘长期违纪记录’和‘与同学冲突’史。今日上午因……呃,‘精神状态不稳定妨碍教学秩序’,被临时安排至废弃档案室做隔离性质劳动……期间可能因……意外滑倒摔伤……”年轻男声汇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小心翼翼。用词明显保留,带着无法掩饰的荒谬和官样文章式的敷衍。
又是一段更长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空气仿佛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个低沉平静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简练得如同下达军令:
“报告。最晚明天。”
冰冷的语气没有抬高半分,没有表达任何质疑或不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甚至令人心惊肉跳的最终审判意味。
“是。”年轻男声立刻应道,干脆利落,带着绝对的服从,没有任何犹豫或疑问。
沉默再次降临。
然后。
那个低沉的声音开口,说了第三句话,也是唯一一句带着某种细微……变化的问句。
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精准而冰冷的确认?
“她的手腕?”
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语速很慢,尾音带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似乎每一个音节都在空气中凝结成形。
“……是。”年轻男声明显更加谨慎了,声音压到最低,“……左手腕内尺侧。位置、形态……确认吻合。”他停顿了半秒,补充了最关键、也最令人费解的信息,“……记录显示:来源为……先天性胎记。”
“胎记?”
那个低沉的声音重复了这两个字。不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低沉的玩味,或者说是……某种极其冰冷的嘲弄?
尾音微微下沉,带着一种似乎能穿透一切虚妄的锐利感。
年轻男声这次沉默了几秒。
“……是,傅先生。”回答更加恭谨,也更加犹豫,像是在复述一个荒诞的结论,“……医院出具的多份记录……均记录为……出生时即存的……普通胎记。”
“傅……先生?”
一个极其细微、干涩得如同枯叶碎裂的声音,混在意识混沌的海面上,如同气泡破裂般,虚弱地逸散出来。
如同被最细微的电流击中!
这低不可闻的呢喃出现的瞬间!
那原本弥漫在周围、沉静如山岳的冰冷气场——
陡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
像极地冰湖最深层的静水,被投入了一颗肉眼难辨的沙砾。
姜月紧闭的眼皮下方,眼球在剧烈而无意识地颤动!仿佛被这两个字触碰到了灵魂深处某个隐藏的、灼痛无比的开关!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磁吸起!暴雨……后巷……冰冷注视的黑色车窗……那只搭在窗沿上的、戴着昂贵铂金腕表的……手……
意识像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猛烈地炸开!
她猛地惊喘出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被掐断般的嗬嗬声!
身体在覆盖物的束缚下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皮鞭抽中!双脚无意识地蹬踹着!被裹着的厚毯之下传来剧烈的挣扎!
“嘶……”被牵扯到的膝盖剧痛让她发出了短促的吸气!
混乱!
剧烈的混乱席卷了所有神经末梢!
视野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猛地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没有清晰景象,只有大片炫目的、刺目的白亮光斑在疯狂闪烁跳跃!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变得如同实质的烟雾!笼罩着她的感官!
周围的环境猛地扑入被泪水模糊的视野——
光线充足到刺眼!雪白冰冷的墙壁!冰冷的金属支架!仪器面板闪烁的指示灯!空气里充满浓烈而陌生的消毒水气味!
这……不是档案室!
这里是哪里?!
恐惧像巨大的、冰冷的手掌瞬间攫住了心脏!
手腕上!
那冰凉光滑的触感!
像蛇一样!
死死贴着她敏感的腕部皮肤!
姜月的眼睛骤然睁到最大!瞳孔在刺目的白光下几乎缩成了针尖!所有因昏迷而暂时关闭的感官开关被猛地按下!
恐惧像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席卷!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做出了最原始的、炸裂般的自卫反应!
“别碰我——!!!”
一声凄厉、嘶哑、完全失真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房间里绝对的寂静!仿佛垂死挣扎的兽类发出最后的悲鸣!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所有力气!被厚厚毯子包裹着的肩膀和手臂猛烈地向上挣动!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不顾一切地要从那恐怖的束缚感中逃脱出来!
冰冷光滑的触感瞬间离开了手腕!
手腕皮肤骤然暴露在冰凉空气中。
空虚。
但紧随而至的,是手腕内侧皮肤接触冷空气瞬间激起的、极其清晰的异物感!
那道浅粉色的……蝴蝶烙印!
仿佛活了过来!
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灼热!
正在猛烈地烧灼着她暴露的皮肤!
“呃啊——!”
姜月发出一声更加惊恐短促的呜咽!左手像是被火炭烫到一般猛地往回缩!死死扣在了胸前!将那只被烙印的手腕紧紧捂住!像是要将那个可怖的标记从皮肤上活生生剜掉!
混乱!
大脑一片疯狂的混乱!
手腕!蝴蝶!黑色车窗!冰冷的注视!校门外的黑色猛兽!档案室刺眼的光!那模糊的、庞大的堵门人影!
一切都搅在一起!扭曲!膨胀!尖叫!
心脏疯狂锤击胸腔!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的大片光斑疯狂闪灭旋转!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裂!
就在这意识崩溃、濒临解体的边缘!
那个低沉而冰冷的男性嗓音,如同在咫尺之间、带着穿透一切混乱的精准力量,再次响起!
这一次。
语气不再是命令。
而是一种极度的……冷静?
或者说……冷漠?
“镇静剂。5mg。肌注。马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密的指令代码,冰冷清晰,不容置疑。
没有一丝波动。
那个年轻恭敬的声音立刻应道:“是!”
脚步声快速靠近床边。冰冷的塑料壳摩擦声。玻璃瓶被敲碎的清脆声音……
“不!不要——!!!”
更加强烈、带着绝对恐惧的嘶喊再次从姜月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她挣扎得更疯狂!如同被丢进滚水的活虾!恐惧压倒了身体里所有其他的痛楚!后背死死抵着医疗床冰冷的靠背!双腿乱蹬!
就在那支带着致命威胁的针尖将要触及皮肤的瞬间——
“……哥哥?”
一声比刚才更轻、更虚浮、更模糊不清的呢喃,带着某种孩童般极致的困惑和……混乱?
如同幽灵的叹息,夹杂在她疯狂的喘息和嘶喊余韵中,微弱地逸散开去。
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挡在了那即将刺入的针尖之前!
手持针管的身影猛地顿住了动作!
医疗床旁。
那个一首伫立在几步之外阴影里、几乎与冰冷的金属设备融为一体的、高大而挺拔的深色西装身影。
在这声微弱呢喃逸出的刹那。
肩膀的线条。
极其细微地……
骤然凝滞了零点几秒!
那动作如此细微,如同精密仪器最精微齿轮的一次毫秒级卡顿,若非最敏锐的观察者绝难察觉。
随后。
那深色挺括的西装肩线重新变得流畅冷硬,仿佛从未有过丝毫停顿。
但他抬起了一只手。
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动作——食指指尖向上。
轻轻。
一顿。
像按下钢琴键终止一个休止符。
又像是在深渊之崖前,收回了踏出的那一步。
举着针筒的助手清晰地收到了这个无声的指令。
他保持着针筒悬停于空的姿势,身形凝固,没有半分犹豫或不解,只是绝对服从地静立不动。
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下医疗床上那个瘦小身影还在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抽搐喘息。她的意识早己溃散,只余下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在反抗那未知的、巨大而冰冷的威胁感。
冰冷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似乎又浓了几分。
短暂的绝对寂静后。
那个低沉而冰冷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速似乎更加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量,对着助手,也仿佛对着这整片凝固的空间。
“处理干净。”
声音平稳如同宣读一则既定事实。
“包括……那个。”
后面这两个字,吐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带着某种沉重的余韵。
年轻男声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应道:“明白,傅先生!”
他收起了针筒。
轻微的塑料壳被放置的声音。
紧接着。
助手靠近床边,动作干脆又利落。
姜月腕间那片之前被短暂按压检查时残留的、极其微小的粘性消毒剂痕迹(来自某种无菌擦片的边缘),被一张崭新的酒精棉迅速而彻底地拭去!不留丝毫印记!
处理完毕。
助手恭敬地退后一步,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那道深色的挺拔身影无声伫立在几步之外。阴影巧妙地覆盖着他大半身形,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冰冷沉默的强大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着,将他所立足的那一小片空间,彻底与周围喧嚣混沌的光线隔离开来。
医疗室内,只剩她一个人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在回荡。
时间变得模糊混沌。
冰冷的液体顺着细细的输液管注入姜月冰冷僵硬的手背血管里,带来微弱而持续的刺痛。但她无知无觉。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轻微而神经质的颤抖。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点短促的哭腔。眼皮沉重地阖着,眼睑下却能看到眼珠在快速而无规则地轻微颤动。
混乱的思绪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垃圾——残破、杂乱、散发着污秽的气息。破碎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闪现、重叠、扭曲:闪光的镜头,撕裂声,恶意的笑声……还有那扇冰冷厚重的、砰然关闭的档案室门……最后定格在那只蝴蝶烙印上……
一阵更强烈的眩晕和冰冷感席卷而来。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次沉向漆黑的海底。
…………
同一时刻。
圣樱高中主楼深处。
顶层。落地窗外是铺展的城市天际线,车流如同细密的金色血管。
办公室冰冷空旷,线条冷硬。巨大的黑色大理石办公桌泛着昂贵而冷酷的光泽。桌上空无一物,唯有一张被压在冰冷玻璃板下的……纸质照片占据了一角。
照片像是从某个极其遥远模糊的距离抓取到的瞬间。
画面极其不清晰。
画质粗糙,像素低劣,充满了电子时代早期的数码噪点。
昏暗的光线下,一条狭窄潮湿、堆满杂物垃圾的后巷。阴沟里污水横流。
一个极其模糊、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堆放的废弃纸箱后。
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极短的头发,洗得发硬发白的旧衣裤,像个小乞丐。
那身影极其佝偻,手臂环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像要将自己彻底藏进地缝里。
一只瘦骨嶙峋、满是污垢的小手,正勉强地、试探性地向前伸出一点点……似乎想去够滚落在满是污水的潮湿地面上的……
半个被污水泡得发涨、粘着油腻污物的干馒头。
画面充满了绝望、肮脏和被遗弃的窒息感。
唯一清晰的视线聚焦点——
在于那只向前伸出的、沾满污迹的手的。
手腕内侧。
哪怕隔着如此糟糕的画质、如此遥远模糊的角度……
一道极其淡薄的、浅粉色的、形状模糊如同水渍的蝴蝶印记。
依旧如同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点。
诡异地烙印在那里。
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正悬停在玻璃板上的照片上方。
冷白色的指尖,距离照片上那只瘦小身影、那只伸出污手的手腕内侧……
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指尖悬停的位置。
不偏不倚。
正落在那道浅粉色的、模糊蝶影之上。
动作停滞了多久?
一秒?还是一分钟?
那只手。
食指的指尖。
极其细微地。
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是情绪化。
更像某种……
精密扫描仪在进行最终……坐标确认前的
一次……微调?
片刻的凝滞。
指尖忽然极其平稳地、如同没有任何情感附着地——
落下!
指腹。
隔着冰冷光滑的玻璃板。
无比精准地、沉沉地、
按在了照片上……那处烙印的、浅粉色的皮肤之上。
按压的力道似乎沉重如山岳。
指腹下的触感是冰冷的、极其光滑的玻璃。
但某种无法言说的锐利冰冷的目光。
早己穿透了这层物理的阻隔。
如同无形的探针。
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玻璃之下照片上那极其脆弱模糊的印记!
在指尖触碰玻璃的同时。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极其清晰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地响起。
穿透了办公室里绝对的静默。
仿佛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深海炸弹。
“查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