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过境不会无声无息。
像是他们在黑戈壁滩的那晚,其他人虽说没深受其害吧,但是冲着乔如意和行临来的,但凡两人失神半点都会没命。
雅丹堆里的男人不但死相诡异,还发生难以置信的方位移动。之后乔如意再去打量那拓画,回想起当时看到的幻象和拓画被拓出的黑沙影,就更加肯定了死者、黑沙和九时墟的三者关系。
黑沙的出现一定是有目的,它不是普通的沙尘暴。
乔如意知道自己没有杞人忧天,因为行临严肃的神情骗不了人。再看将马匹送来的几位牧民,正在吃着周别递上来的食物和水,跟大家伙有说有笑的。
乔如意细细碾搓指间上的黑沙,那粗细不一的颗粒感蹭得她手指头生疼。
那些牧民看上去毫无异常,不像是被黑沙攻击或影响过。再看眼前这六匹马,跟之前在马场时看到的一样,没发现特殊的地方。
行临沉默不语,走上前测试每一匹马,眉间冷凝。马场老冯是这些牧民的领头人,见状后主动上前询问,“怎么?马有问题?”
“老冯,我问你。”行临站住乌骓身边,语气沉沉,“你们来的路上遇上黑沙暴了?”
老冯这两天的脸晒得更黑了,一点头,“对,在我们出发的第三天遇上了黑沙暴。老天,就像围着我们转似的,当时吓得我们哩……”
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老冯眼睛里都是惊恐。
“大家都是知道黑沙暴的,心想着这下肯定完了,遇上那玩意儿还能有的活?”
老冯声情并茂的,加上两只手来回比划,情绪挺。
“但没想到,黑沙暴走了。”
老冯的一个转折,不但听愣了乔如意,就连行临也没想到,再瞧老冯,他自己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走了?走哪去了?”乔如意意外地问了句。
照理说这个话问得很奇怪,风沙嘛,走了就是刮走了的意思,肯定就是远去了,哪还会有人追问走哪了?
可老冯的回答也不同寻常,“就是在眼前突然消失了,前一秒还铺天盖地的黑,围着我们团团转了几分钟后就一下子不见了。”
他满脸诧异地看着乔如意,又问,“你怎么知道黑沙暴走得很奇怪?”
乔如意不知道。
甚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问,就觉得那黑沙暴来得突然,走得也该是奇怪。
见行临也在看着她,她轻声说,“黑沙暴本就不同寻常。”
这解释模棱两可,但也足够了。
老冯点点头,深深一叹气。
行临问,“你们有没有受伤?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老冯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啥也没有啊,就跟一阵风过去了似的,当时我们几个都纳闷呢。”
说的是纳闷,实际当时大家的反应可没他说得这么风轻云淡。他们一行马队出发,求的就是安然无事。
但被黑沙暴席卷的那一刻,不但人惊了,就连马都吓得不安嘶吼。老冯是马场的老人了,打从行临在瓜县建了马场那天老冯就在。
马场里每一匹马都是行临亲自筛选和调教的,各个雄姿,且心理素质极强。老冯都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马场里的马匹那都是具备战马资格的。
可当时,马在黑沙暴中惊恐的嘶吼声听得叫人后背发凉。
所有牧民都吓得跪在地上向上天祈求,保佑他们能平安走出黑沙暴,能将马匹顺利交接。
“到底还是老天爷护佑啊。”老冯感叹了句。
乔如意陷入沉思,觉得哪里怪,却还说不出来。
毕竟不管是人还是马,看着都没什么异常。
但行临脸色不大好看。
乔如意问他怎么了,他便松了眉眼,说了句,“没什么,他们比较幸运。”
老冯听了笑呵呵的,“是喽,吉人自有天佑。”
闻言,乔如意不安的心也稍稍放下,叮嘱老冯,“换车走的时候务必要当心,车上水源充足,不要为了省水硬挺。”
行临之前说过,车马交换后,老冯会带着牧民开车绕行,绕行的那段路条件苛刻,高反会极其严重,只有本地人才会有体力度过。
老冯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交给我们!”
两队人马,在短暂交接过后便车马交换,即将各自踏上前方的路。依照行临当初的安排,他们一行六人将会骑马经过狭长峡谷,路也是不好走,但好过绕行。
他们几人在往马匹身上带物资时,乔如意看见行临在跟老冯说话,像是在问他什么。
距离太远了,乔如意听不清。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及行临的侧脸,只觉得他下巴紧绷,下颌线极其锋利。
沈确站在行临的身边,虽没跟老冯说话,但显然注意力都在老冯身上。
其他牧民已经上了车,周别和鱼人有在跟他们叮嘱相关事宜。
陶姜走上前,跟乔如意说,“鱼人有也算不白带,不但是极佳的劳动力,还是百晓生。”
“你向他打听什么了?”乔如意好奇。
陶姜朝着周别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小孩,家世不一般。”
乔如意哭笑不得,“昨晚人主动交代的啊。”
“他可没明说。”陶姜伸手轻轻拍着照夜,“鱼人有对上号了,他们周家可不是一般有钱,还得加上权。”
这倒是令乔如意没想到,她是能听出来周别家境很不错,那肯定是富几代了,没想到还沾权势。
一下就明白陶姜的意思了,“你是觉得,这么有钱有势的家庭会让周别进无人区,很奇怪?”
陶姜点头,“就算周别不懂事,行临还不懂事?明知道进古阳城有多危险,他不可能不跟周别的家里打招呼。”
乔如意顺着陶姜的话说下去,“没错,行临刚开始并不同意周别跟着,所以通知周家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周别,可周别还是来了,那十有八九是家里同意了的。”
陶姜看着乔如意,“听鱼人有说,周家人员不多,就两个儿子,还出自一个妈,不存在厚此薄彼之说。长子出门尚且保镖不离身,小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周家怎么就轻易答应了?”
乔如意也觉得说不通,想了半天,“或许是觉得有行临在,放心?”
陶姜咬着下唇,思量着,“这是唯一的解释,虽然我觉得怪怪的。”
乔如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别,他跟牧民打交道时耐心爽朗,着实是半点架子都没有。
“鱼人有现在跟周别走得近,我让他留心着了,时不时打听点他们那边的情况。”陶姜说道。
乔如意笑了笑。
可真行,这就培养了个细作了。
“行临的情况鱼人有知道吗?”乔如意也就是随口一问,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
陶姜笑,“你一直不问,我还以为你不好奇。”
一听这话乔如意诧异,“鱼人有还知道行临的情况?”
“也不算知道太多,之前他不是想找行临带路帮你找壁画吗,便打听了一下行临的情况。”陶姜说,“但你知道但凡是个人,都有来处吧。”
乔如意没明白她的意思,眉头一挑。
陶姜伸手,将她挑起的眉头捋平,“鱼人有说,行临那个人过往的资料都查不到,就像是凭空出现在瓜县似的,能查到的消息都是他来瓜县之后。”
“鱼人有仔细查了吗?”
陶姜叹气,“鱼人有是奔着保命来的,你说他会不会仔细查?”
乔如意沉默。
当初她来瓜县之前查过心想事成的铺子,也查过行临,跟鱼人有的情况一样,行临的过往查不到什么。
那时候她倒也没起疑,毕竟她是奔着心想事成去的,没歇斯底里去调查店主的过往。
现如今行临真是疑点重重了。
周别跟在他身边将近一年的时间,口口声声说了解他却不知他的过往,甚至是岁数。
沈确像是更了解行临的情况,但闭口不谈。
行临也不知跟老冯说了什么,然后主动拥抱了老冯。
乔如意看在眼里,心中狐疑更深。
行临喜怒不言于色,更不像是个情感外泄的人。换做旁人,主动去拥抱一个人很正常,但放在行临身上,乔如意怎么都觉着像是一种诀别。
这个念头很突然,就猛地一下从脑中闪过。
陶姜看见了这幕,但她的想法跟乔如意的不一样。压低了嗓音,“你说他们不会商量着怎么害咱们吧?”
乔如意转头看了陶姜一眼,没接她的话,反倒轻声说了句,“姜姜,我觉得……”
她思量着,尽量去寻找精准的描述词。
陶姜没催她,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少许,乔如意接着说,“很悲伤。”
陶姜等了半天,不想等来她这么一句话,怔愣了片刻,然后“啊?”了一声。
“对,就是悲伤。”乔如意皱着眉头,抬手下意识按着胸口,“这里很堵,是那种很难舒缓的悲伤感觉。”
陶姜着实是吓了一跳,“是悲伤还是心口疼啊?是不是没休息好——”
乔如意摇头打断她的话,“不疼,就是一种感觉。”
一种失去了的,从未有过的悲伤感觉。
马行之路并不险阻,但是途径峡谷,道路就变得十分狭窄。
是一条古河道,现如今已经干涸。河床的石头仍在,马蹄行走上去,整个人在马背上都会很颠。
六个人鱼贯而行。
行临自然打头阵,依次是乔如意、周别、鱼人有、陶姜。
沈确殿后。
作为领路人,行临打头阵无可争议,但要沈确殿后这件事,陶姜和周别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周别就是单纯地跟沈确对着干,没有旁的理由。
但陶姜的理由充足——
“我不习惯把我的后背留给心眼小的人。”
沈确差点气背过去,怼她,“就你这小体格殿后?真有什么事你都反应不过来!”
陶姜冷笑,“沈确,别仗着自己的脑子不好使就为所欲为,就你那战力?呵。”
沈确气得脸煞白。
还是行临发了话,“沈确有经验,再不济还是个男的。”
沈确不悦地瞅着行临,这是人话?
周别大为受伤,“哥!我不是男的?”
行临轻声呵斥,“别捣乱。”
周别听话闭嘴了。
进入峡谷,阳光就渐行渐少了。两壁陡峭的岩峰似被巨斧劈开,黑褐色的山体直插云霄,只留一线狭窄的灰白天光。
峡谷底部崎岖难行,碎石嶙峋,马蹄踏过时不断打滑,铁掌与岩石碰撞出零星火花。
乔如意紧紧抓住马鞍,两条腿马身。她看见岩壁上垂挂着风化的石棱,似利剑,总有种随时能掉下来的错觉。
照夜不安地甩动头颅,有风呼啸而过,卷着沙砾抽打在岩壁上,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行临叮嘱大家,“马队尽量排成一队,踩着乌骓的脚印去走,记住,不要去勒缰绳,马有自己的判断。”
太窄的峡谷路,最窄处马鞍几乎擦到两侧岩壁。
鱼人有紧贴马颈,每一次马蹄打滑他都会紧张地哆嗦一下。
不同于沙漠和戈壁的炎热,这里十分阴冷。
那股子凉是他从没感受过的。
不对,他感受过……
在雅丹的那晚,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朝着他耳边吹冷气的时候。
鱼人有下意识朝四周看,突然就觉一个黑乎乎长条状的东西从他的余光里滑过。
他一激灵,顺势抬头望去,那一线天空仿佛在缓缓合拢,是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贴着岩壁,乍一看像是个四肢怪异的人在头顶上爬……
鱼人有倏然瞪大双眼,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浑身僵硬,上下牙打颤,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丝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紧跟着就是歇斯底里的惊吼声。
峡谷的特殊地形,他这一叫,恐惧声混着凄厉的风声,极其刺耳。
吓了所有人一跳。
行临回头吼喝,“闭嘴!”
但是晚了。
就听岩壁上传来咔嚓嚓的声响。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行临一声喝,“马步加快!”
话音落,就见数块风凌石从岩壁上坠落,如一支支利刃直直地扎向乔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