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哈尔。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失重带来的眩晕和冰冷烙印的灼痛尚未完全消散,池小橙便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被震得移了位。
浓烈而陌生的气息瞬间灌满鼻腔——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的腥气、灰尘的陈旧感,还有一股若有若无、仿佛无数微弱电流窜过留下的臭氧般的魔法余烬味道。
头顶上方,那沉重、规律、如同巨兽心脏搏动般的齿轮轰鸣声,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安全屋外遥远的威胁,而是近在咫尺、震耳欲聋的现实,连身下的地板都在随之微微震颤,仿佛这庞大的钢铁造物本身就是活着的。
池小橙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咳嗽让她喉咙发痛。
她抬起因疼痛和眩晕而模糊的双眼,强迫自己看向这个被强行抛入的新世界。
安全屋的狭窄与安全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空旷到令人心生渺小与恐惧的金属空间。
高耸的拱形穹顶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只能勉强分辨出粗大的铆钉和盘根错节、如同巨蟒般的蒸汽管道轮廓。
冰冷的金属地板布满深深的划痕和不明污渍,延伸到视线难以企及的黑暗尽头。
构成墙壁的巨大金属板粗糙地铆接在一起,上面镶嵌着无数大大小小、闪烁着幽蓝或橘红色微光的齿轮、仪表盘,以及不知通向何方的金属接口,像极了某种庞大生物在外的冰冷血管与神经束。
粗大的蒸汽管道在头顶和墙壁的钢架间蜿蜒盘绕,偶尔“嘶——”地喷出一股灼热的白雾,又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给这死寂的空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
这里就是移动城堡的内部。
哈尔的心脏,也是他所有秘密与力量的囚笼。
池小橙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腕烙印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骨髓。
她痛哼一声,再次跌坐在地。
低头看去,那圈幽蓝色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光芒,仿佛与这座钢铁巨兽的心跳形成了某种共鸣,每一次光芒的明暗都与头顶传来的沉重轰鸣同步。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不再是舞台边缘的演员,而是被强行塞进了怪兽的胃袋里。
“嗒…嗒…嗒…”
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带着金属地板特有的回音,从大厅深处那片被巨大齿轮阴影笼罩的幽暗角落传来。
池小橙的心猛地一紧,瞬间屏住呼吸。她循声望去,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面对哈尔那带着玩味审视目光的准备。
然而,从阴影中走出的,并非那个优雅而危险的魔法师。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明显大了几号、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带裤,袖子挽了好几圈才勉强露出手腕。乱糟糟的头发像鸟窝,小脸上蹭着几道黑灰,唯独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此刻正紧紧地盯着池小橙,眼神里混杂着强烈的好奇、毫不掩饰的警惕,以及一种…深埋的、近乎本能的敌意。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的巨大扳手,锈迹斑斑,沉重得与他单薄的身形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抱着它的姿态,不像拿着工具,更像抱着一件赖以生存的武器或盾牌。
男孩在距离池小橙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
他像个小守卫般,抱着他的大扳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摔倒在地的陌生闯入者,目光最后死死地定格在她手腕上那圈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烙印上。
他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严肃的川字纹。
“你就是哈尔大人带回来的‘新柴火’?” 男孩开口了,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但语气却生硬得像个饱经世故的小老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疑。
新柴火?!
池小橙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沉了下去。这个称呼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首白和工具化的冰冷。
卡西法需要燃料…而哈尔把她带回来,是当柴烧的?
男孩似乎没打算等她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
他抱着扳手,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的警惕更浓了。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转述大人重要话语时的认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卡西法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池小橙手腕的烙印,又迅速移开,仿佛那光芒会灼伤眼睛,“…你身上的火,烧起来的时候会很烫,也很…危险。” 他加重了“危险”两个字,小脸显得更加严肃,“它让我…离你远一点。”
卡西法!
那个与哈尔心脏契约相连、被囚禁在壁炉里的火焰恶魔!它感知到了什么?
是她扮演“病娇”时强装出的、炽热扭曲的“热情”?
还是…她灵魂深处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类印记在躁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男孩的话,手腕烙印处的灼痛感骤然加剧!
幽蓝色的光芒猛地一亮,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眼,在昏暗的金属大厅中闪烁不定,映照着男孩瞬间变得有些紧张的小脸。
头顶,巨大齿轮沉重咬合的轰鸣声永不停歇,如同永无止境的丧钟。
前方,是这个怀抱巨大扳手、充满敌意和警告的陌生男孩。
身后,是冰冷、深邃、不知通往何方的幽暗金属通道。
而手腕上,是连接着这座城堡核心秘密、此刻正滚烫灼烧、仿佛随时会将她点燃的烙印。
池小橙孤立无援地坐在这座钢铁巨兽冰冷的心脏地带,第一次如此真切而绝望地意识到:安全屋里的试探与挣扎,哈尔沉默的纵容与危险的凝视,都不过是这场致命游戏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舞台,是这座轰鸣的、充满未知与敌意的移动城堡。
而她精心策划的“病态守护者”角色,在这里,在卡西法冰冷的警告和马鲁克警惕的注视下,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生存之战,己然升级。
而这场在恶魔巢穴中进行的战争,每一步都可能踩中致命的陷阱。
卡西法的警告,如同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