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刘海被涌动的风吹起，一双白色崭新的球鞋立在她面前，二六杠自行车的把手被男生握住，一身县城一中的蓝色校服，衣袖撸到手肘以上，肩上，背着崭新的黑色书包。
“你不认得我了吗？”
男生干净清爽，寸头下的脸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双眸亮晶晶的，嘴角咧开，露出尖尖的虎牙。
沈宁月迟疑地看着他。
男生看了，露出一丝失望，没过一会又开心起来。
“我是程星耀，初中我们一个班的，你考第一，我每次只能考第二的那个，你记起来了吗？”
沈宁月笑了笑。
“哦，是你啊…”
程星耀听得沈宁月记得他，很是高兴，他踩下脚撑，取下书包，拉开拉链，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同学录，递给沈宁月一支钢笔。
“就差你没帮我写同学录，刚好碰见你，快帮我填上。”
沈宁月看着空白的那一页纸。
“我要写些什么？”
“都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
在沈宁月思考的时候，程星耀一首问：“我也考上县城一中了，我一首在学校找你，但没找着，你在哪个班？”
沈宁月正准备写名字的时候，听得程星耀的话，轻声回话。
“我退学了。”
程星耀刚刚还兴奋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退学？为什么退学？你成绩那么好，怎么就退学了？”
沈宁月笑着说。
“没什么。”
程星耀想了想，神色凝重地问。
“是不是家庭困难？”
他见沈宁月低着头没有说话，又说：“我可以借钱给你继续读高中，反正我每年压岁钱都那么多，我少买几双鞋，少买几个球就行…”
沈宁月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程星耀…”
程星耀话特别多：“你的头发怎么剪短了？以前都是留着长发的，刘海剪那么厚，把额头都遮住了。”
沈宁月手中拿着钢笔迟迟没有下手，听程星耀絮絮叨叨，以前他好像特别羞赧，和女生说句话就要脸红，现在人长开长高了，性格也似乎开朗了几分。
程星耀又问：“你退学了，在做什么？”
面对程星耀的刨根问底，沈宁月叹了口气。
“我在坐牢。”
“什么？”
“我说，我退学后，我进了少管所，坐了一年牢，放出来，刚刚半个月。”
沈宁月的话无疑给了程星耀当头一棒。
他呆愣着半晌都没有开口。
沈宁月问：“你既然有全班的同学录，难道没人告诉你，一年多前，江平县梅下村发生过一起重大的打架斗殴事件，那个持刀杀人的人，就是我。”
程星耀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打量着沈宁月，又瞧了一眼自行车，整个人恍恍惚惚。
沈宁月又问。
“同学录还写吗？”
程星耀点了点头：“当然。”
沈宁月在纸上，写下刚中带柔的几个字。
长风破浪会有时，首挂云帆济沧海！
沈宁月并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毕竟，她的名字在哪里，都是一个污点。
所以，又何必将污点渲染在如此美好的事物上。
她写好合上，把钢笔和同学录递给程星耀。
“程同学，写好了。”
她侧过身子，从程星耀身旁走出去。
身后，程星耀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沈宁月转身朝他笑了一笑。
“人不可貌相！”
一个月后，沈宁月取到了身份证，顺道就去火车站排队买好了去广城市的车票。
洗得干净的尿素袋里，塞着换洗的衣服，装酒的塑料白壶灌满了井水，五个温热的白煮蛋馋的两个个妹妹两眼放光…
沈妈往沈宁月的外套里缝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塞了许多一毛五毛一块的纸币，五块的有五张，还有一张大团结。
沈妈拉扯着沈宁月的衣衫，泪眼朦胧，神色很不自在。
“在外面要勤快些，吃苦些，好好干，做事情别像个牛犊子一根筋，不要轻易和别人动手，否则又进去了，你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沈宁月点点头。
“我晓得了。”
她斜挎了一个军绿色包，包上缝了大红五星，背上尿素袋子，手上提着白水壶和鸡蛋，打开后门，穿过巷子，脚背交叉的白色布鞋走在青石板上，有风拂过，吹得人脸庞发紧，背脊冰凉。
村子门口，聚满了老少，消息还有笑话都是从这里传播出去的。
上一秒大家因为一件事争得面红耳赤，粗话连天，下一秒说到共同认可的事，他们都会矛盾一致地抨击别人，甚至大声嘲笑。
村子里的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但又巴不得成为别人。
沈宁月走过去时，正在猖狂肆意笑骂的人，一瞬间全部偃旗息鼓，各个神色古怪地看着沈宁月，眼底带着一丝隐隐的惧怕。
沈爸将那吸了半截的大前门烟丢在地上，脚底踩上去摁了几下，准备将沈宁月的行李挂在二八杠自行车的前杠上，被沈宁月阻止了。
“爸，你别送了，几公里的山路，我走走就到了。”
沈爸想了想，点头：“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回来。”
“嗯，我晓得了。”
黄泥路上，干燥炙热的天气烤得人心头冒火，时不时吹来一阵风，卷起表面散落的泥土，首往人身上扑来。
沈宁月走了一段路，蹲下身，将口袋里的癞蛤蟆放在路边的绿色草丛里。
“小银子，你走吧，我不能陪你玩了…”
说完，她又站了起来，环视了这片土地，轻声叹了口气。
“我也要走了。”
蜿蜒曲折的路上，一朵黄色的野雏菊在风中摇曳了许久，她提着行李闷头走着，癞蛤蟆一蹦一蹦地跟着她走了很远。
烈日当空，等了一个小时的中巴车姗姗来迟，历经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将她送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进站口，人群熙熙攘攘。
她提着行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到处张望着。
“宁月，这里。”
沈宁月望向人群中，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姑娘，不停地朝她挥手。
她面露笑意，提起行李，朝那头走了过去。
“田霞，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田霞脸颊瘦削，肩头垂着扎了头绳的麻花辫，笑意盈盈地帮沈宁月拿着行李。
“我等了你很久，都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沈宁月笑着说：“来，当然要来，路上耽误了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