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萤火虫
“借到钱了吗？”
屋外，自行车的铃声响了几声，沈妈急忙跑了出去，看见沈爸抬脚勾住二八杠脚撑，稳稳地将自行车停在院里。
沈爸瞧着沈妈急切的神色，无奈地摇头。
“说是钱借出去了，现在没钱借给我。”
沈妈很疑惑：“你没和孩子大姑说，是远儿生病了，急着用钱。”
沈爸进屋，打开水缸木盖子，用葫芦瓢舀了一碗水喝：“说了，根本没用。”
沈妈听了很是愤慨：“当年，你姐说要修房子，在我们这一借就是一百块钱，我们眼睛眨都没眨就借给她了，现在如果不是远儿生病了，实在没办法，谁愿意去开这个口？”
沈爸垂眸叹气：“如果不是去年发生了那件事，也轮不到我们出去借钱…”
沈宁月搬出一张方木桌，摆上了一碗咸菜，一碗空心菜，端了一碗粥，拿了两个蒸红薯。
“爸，吃饭吧。”
沈爸和沈妈不约而同地瞧了沈宁月，神色复杂。
趁着沈爸吃饭的空档，沈宁月微垂着头，轻声说：“爸，妈，我初中同学在广城市打工，问我要不要过去。”
沈妈松了口气，脸上泛起了笑意：“可靠吗？别被人骗了。”
沈宁月见沈妈露出笑意，她也跟着笑了：“可靠，她在广城市端盘子，一个月能有两百，包吃包住，一年下来，能存个两千，回头爸再添点，能买一辆嘉陵摩托。”
“摩托我是不敢想，但你天天待在家里跟着我们下田干活也不是办法，出去了也好。”沈爸话里话外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沈妈看了沈宁月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即进了屋，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两块崭新的手表。
“远儿都咳嗽了一个多月，明天带他去市医院检查一下，看看究竟是生了什么病，吃了多少药也好不了，刚好，宁月去广城市要买火车票，家里花用的地方多，把这两块手表卖了吧，趁着现在成色好，还能卖点钱。”
沈爸接过手表，无奈地点了点头。
晚间，沈宁月扛了一杆抄网，去池塘边的芦苇荡里逮萤火虫。
三弟宁远醒来时，哭闹着要萤火虫。
月光光，亮晃晃…
沈宁月走在乡间的小径上，急切的脚步停了下来。
路上，有一个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
仔细一瞧，是一只癞蛤蟆。
准确来说，是一只银色的癞蛤蟆。
它的背脊不同于其他的布满墨绿色的疙瘩，反而平平整整，浑身裹上了银色。
俗话说，遇到癞蛤蟆挡路，要转头回去，否则会遇上祸事。
沈宁月没把那些迷信放在心头，而是蹲下身，与那癞蛤蟆大眼瞪小眼。
并非是这只癞蛤蟆的独特之处吸引着自己，而是，一年前，她见过这只癞蛤蟆。
犹记得那个黄昏，残阳如血，她家的院子里人头攒动，当时的她，满身鲜红，目光混沌，手中的刀，在朝人砍下致命伤的那一刹那，正是这只癞蛤蟆，跳上了她的颈脖，突如其来的冰凉唤醒了她的清明…
她想了很久，随即把它捡起来揣在兜里。
尿素袋子内胆做成的透明袋子，抓了半袋子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回家送给生病的宁远，他己经睡着了，估计是忘了萤火虫这件事。
她把袋子挂在房间的把手上，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推开门，拉下门边的绳子开关，漆黑的屋顶，亮了一盏五瓦的昏黄电灯，她把癞蛤蟆从口袋里取出，放在小书桌上。
沈宁月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头，笑着从抽屉里取出红褐色封面的户口本，翻开手写着她名字年龄的那一栏，用黑笔将数字一改为数字零。
年满十六岁才能办身份证，而她只有十五岁。
要去广城市，没有身份证是万万行不通的，那边查边防证特别严，万一连身份证都没有，事就大了。
第二天清早，沈爸骑着自行车带着宁远去了市里，而她，也拿着改好的户口本去了乡镇派出所。
乡镇派出所，一扇对开门栅栏铁门，铁锈斑驳，推开时，合页发出呲啦的刺耳声，一排红砖白线房，最末的那头，立了一个极小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办理身份证。
她来得还算早，前面仅有五人排队。
办理身份证照相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她耷拉着眼皮，嘴角往下垂，双手整理着桌面的纸张材料，一股不耐烦的神色。
轮到沈宁月时，她的不耐烦更为明显。
她扯了扯沈宁月的头发。
“谁给你剪那样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怎么照相？”
说完，丢给沈宁月几个黑色小发夹。
“快，把刘海夹上去，把额头露出来。”
沈宁月连忙应声，左手慌忙把刘海捞了上去，右手拿起小夹子，用牙齿咬开一头，然后夹在头发里。
因为着急，不小心弄掉一个，她赶忙弯腰去捡。
照相的妇女是个急性子，见沈宁月还没弄好，猛地站起身，拿起黑色夹子胡乱将沈宁月的刘海给叉了上去，从旁边抓了一件黑色油腻的外套搭在沈宁月肩上，还未等沈宁月反应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白光一闪…
“好了，下一个。”
沈宁月从怔愣中惊醒，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穿着制服，抬眸打量了沈宁月一眼，递给她一张单子。
“去交照片钱，开了收据过来。”
沈宁月拿着单子正要去排队。
“哎…”
她转头，看见照相的妇女喊住她。
“把夹子取下来。”妇女脸色很不好。“一个个都把夹子夹走，不要钱买啊…”
沈宁月走到一旁的桌子上，伸手将一根根发夹取下，才隐隐感觉到疼痛，手指一摸，指尖沾了点血，原来是之前头皮被划破了。
一周后取照片，一个月后取身份证。
沈宁月拿着单子仔细瞧着，一个清澈的声音喊住了她。
“沈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