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降魔大圣,荻花洲的守护者,此刻,他那双掩藏在冰冷傩面之后的金色眼瞳,如同冻结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石凳上那抹玄黑的身影。那气息…冰冷、死寂、如同万物终末的虚无本身。然而,就在这令人心悸的冰冷之下,魈那历经千年杀戮、对魔神气息无比敏锐的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却又顽固得如同烙印的熟悉感!
那感觉…像风干的血迹,像归离原上被风化的古老石雕,带着一丝…早己被时光埋葬的、“尘”的气息!
杀意!
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本能般的杀意,瞬间如同出鞘的利刃,从魈周身爆发开来!并非源于憎恨,而是源于守护契约的刻骨铭心!任何携带魔神气息的存在,无论其形态如何改变,都足以唤醒他体内沉淀千年的、名为“业障”的警惕与杀伐本能!青墨色的身影周围,空气无声地扭曲,细小的风旋卷起地面的微尘,发出低沉的呜咽。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缓缓收紧!
尘寰依旧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背脊挺首。面对这足以让深渊魔物都肝胆俱裂的恐怖杀意,她琉璃金与虚无黑的异色双瞳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如同两汪冻结万载的深潭,映不出任何影像。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张青面獠牙的傩面上,落在那两点冰冷警惕的金色眼瞳上时……
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沉寂的尘沙光点,极其突兀地、剧烈地旋转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带着无边孤寂与血腥气息的少年身影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入混乱的意识!
——同样冰冷的金色眼瞳,同样青墨色的身影,只是没有那狰狞的傩面。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殿堂地面上,低垂着头,墨绿色的发丝遮住了侧脸,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深沉的疲惫。
——一个温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钟离?摩拉克斯?)在殿堂高处响起:
“……金鹏,此去层岩,凶险莫测。汝…可有把握?”
——那跪地的少年(魈?)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瞳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帝君之命,魈…万死不辞!”
……
“唔……”尘寰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石凳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混乱的金芒再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左腕的岩晶手链骤然变得滚烫!这一次,灼痛感中竟夹杂着一丝尖锐的、仿佛被冰冷刀锋割裂般的错觉!这感觉…源自那傩面后冰冷的金色眼瞳!
就在魈的杀意即将攀升至顶点,指间风元素力开始凝聚的刹那!
“魈。”
一个沉稳如山岳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在小巷中响起,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杀意僵局。
钟离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挡在了尘寰与魈之间。他并未回头看向尘寰,只是面对着巷角那青墨色的身影,琥珀金的眼眸沉静如万载深潭,带着一种沉淀了时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安抚。
“收起你的傩面。”钟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巷子深处传来的微弱敲击声,“她非是敌人。”
魈周身那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猛地一滞!凝聚的风元素力瞬间消散于无形。他那双透过傩面缝隙、如同寒星般的金色眼瞳,难以置信地看向钟离,又死死盯住钟离身后那个依旧淡漠得如同不存在的玄色身影。帝君…竟如此维护这个气息诡异的存在?
千年契约的烙印与对帝君绝对的忠诚,最终压过了业障本能的嘶吼。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凝聚力量的手。覆盖在脸上的青面獠牙傩面无声地化作点点青墨色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露出一张清俊却异常苍白的少年面容。金色的眼瞳依旧冰冷警惕,如同受伤后更加戒备的孤狼,紧紧锁定着尘寰,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钟离看着魈眼中深埋的惊疑与未消的警惕,无声地轻叹。他侧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依旧坐在石凳上、仿佛对刚才的生死危机毫无所觉的尘寰。
“尘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无数时光的厚重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位是魈,镇守荻花洲的夜叉。他…亦是故人。”
“故人?”魈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困惑,第一次开口。他的目光在钟离和尘寰之间逡巡。
尘寰缓缓抬起眼帘。琉璃金与虚无黑的异色双瞳,淡漠地扫过魈那张苍白清俊的脸,扫过他眼中深沉的警惕与困惑。当“夜叉”二字落入耳中时,她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尘沙光点似乎极其轻微地、不确定地波动了一下。那个跪在冰冷殿堂中的、孤寂决绝的少年身影碎片再次闪过脑海,与眼前这张苍白警惕的脸庞重叠了一瞬。
然而,那感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左腕岩晶更清晰的灼痛感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厌烦。又是“故人”。又是试图将她拖入那混沌过往的枷锁。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魈,也不再看钟离。视线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道,投向对岸喧嚣模糊的街市。清冷的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清晰地响起:
“不熟。”
魈金色的眼瞳猛地一缩,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那深入骨髓的孤傲让他几乎要再次凝聚风刃!
钟离却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琥珀金的眼眸深处痛楚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深沉的无奈与一种磐石般的包容。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是对魈微微颔首:“她状态不佳。荻花洲近日可还安稳?”
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金色的眼瞳最后冰冷地扫了一眼尘寰那拒人千里的背影,转向钟离时己恢复沉静:“回帝君,业障躁动较往日更甚,深渊爪牙活动频繁,似在…搜寻什么。”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尘寰。
钟离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知道了。若陀近来如何?”
提到这个名字,魈那清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重,也有一丝深沉的忧虑:“龙王…依旧沉睡于南天门封印之下。只是…封印的波动,近来似有不稳之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磨损…恐己至深。”
钟离琥珀金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沉重的痛楚与忧虑,那情绪如此浓烈,甚至短暂压过了对尘寰的关注。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带我去看看他。”
魈垂首:“是。”
钟离转身,目光再次落回尘寰身上。那单薄的玄色背影依旧对着水道,仿佛对即将前往的地方、即将面对的存在漠不关心。然而,当“若陀”这个名字落入她耳中时,钟离敏锐地捕捉到,她那看似僵硬的肩背线条,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快得如同错觉,却清晰地落入了钟离的眼中。
“尘寰,”钟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随我去一趟南天门。” 不是询问,而是近乎告知。他隐隐有种预感,那片沉睡着故友残躯、承载着最沉重过往的土地,那片与“尘”之权能息息相关的古老封印之地,或许…是撬开那冰冷虚无外壳的唯一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