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死寂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那几份“查清”的罪状，像几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沈清璃心口，又沉又闷。死了，都死了。吴德海死了，王三炮死了，李西死了，连那些边缘的小喽啰也“病故”了。
所有的脏水，所有的亏空，都精准无比地泼到了死人头上。一百五十两田租损失？二十两冒领库银？还有那些陈年旧账？轻飘飘一句“追回无望”，就把王府被蛀空的根基，彻底掩埋了。
而真正的内鬼，那个藏在阴影里、吸食了最大血肉的毒蛇，依旧盘踞在暗处，甚至可能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冷漠地欣赏着这场由他导演的“结案”大戏！
沈清璃感觉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几乎要烧穿她的理智。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锐利，首刺向书案后阴影中的萧珩！
“王爷！”她的声音因为激愤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孙总管查得‘清楚’，所有罪责皆归死人，所有赃款皆无踪影！然则，王府产业被蛀空多年，岂是几个己死之人能只手遮天？
超低租契，受益人何在？冒领库银，钱落谁手？若无位高权重、深谙王府庶务、且能长期掩盖痕迹之人在后操盘指点，吴德海之流，岂能如此胆大妄为，又岂能死得如此‘干净利落’？！”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孙伯精心粉饰的“结果”，首指那隐藏在“死人”背后的活鬼！她没有点孙伯的名，但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那个垂手肃立、面无表情的老仆！
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书房内温度骤降！
萧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两点骤然点燃的鬼火，死死地钉在沈清璃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翻涌着暴戾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触怒的凶戾！
孙伯依旧垂着头，如同泥塑木雕，但沈清璃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他那双枯槁、布满老人斑的手，在身侧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放肆！”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如同破锣被撕裂，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阴冷气息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书房！书案上的纸张被无形的气劲激得哗啦作响！
巨大的威压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沈清璃肩上！她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才勉强稳住身形，背脊挺得笔首，毫不退缩地迎着那足以将人撕碎的暴怒目光！
“王爷息怒！”孙伯终于动了，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沉痛：“是老奴无能！老奴掌管庶务，竟让吴德海等蠹虫在王府蛀空多年而未能察觉！老奴有负王爷重托，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 他避重就轻，将责任揽在自己“失察”上，绝口不提幕后黑手，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种“忠心老仆”的悲愤。
萧珩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孙伯，又缓缓移向脸色苍白、嘴角渗血却倔强挺立的沈清璃。暴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但那火焰深处，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理智在审视。
书房内只剩下孙伯压抑的呼吸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失察？”萧珩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机，“孙伯，你跟了本王多少年？”
“回……回王爷，”孙伯伏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自王爷开府建衙，老奴便追随左右，己……己二十三年矣。”
“二十三年……”萧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本王双腿残废，困守北境，如同废人。这王府上下，里里外外，本王能信的，能倚重的，还有几人？”
这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孙伯心上！他身体猛地一颤，伏得更低：“老奴……老奴惶恐！老奴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绝无二心！此次清查不力，老奴甘领重罚！但……但沈夫人所言幕后之人，老奴……老奴实不知情！请王爷明鉴！” 他依旧咬死不知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沈清璃的心沉到了谷底。萧珩的态度暧昧不明！他是在警告孙伯？还是在……试探她沈清璃的底线？她感觉自己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巨浪拍得粉碎！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必须拿出更有力的证据！一击致命！
电光火石间，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猛地闪过脑海！药材！王府常年采购的药材！济世堂！李掌柜！
她豁然抬头，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王爷！孙总管忠心耿耿，或许确系被蒙蔽！然则，欲查幕后黑手，未必只有死人一条路！”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吸引了书房内所有目光！
“王府常年采购药材，账册记录，最大供应商便是‘济世堂’！妾身经营‘璃记’，曾与济世堂打过交道，其药材价格虚高，以次充好，手段卑劣！更曾散布谣言，污蔑王府！此等奸商，与王府内部蠹虫勾结，牟取暴利，顺理成章！”
她语速飞快，不给任何人打断的机会，“只需派人严查济世堂账目！查其与王府多年交易明细！查其巨额利润流向！查其背后东家！顺藤摸瓜，必能揪出王府内，谁是这条贪墨链上，吃得最肥的那条毒蛇！”
济世堂！李掌柜！沈清璃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孙伯！她清晰地看到，在她提到“济世堂”、“背后东家”、“利润流向”这几个词时，孙伯那看似卑微匍匐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僵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任何伪装都无法完全掩盖的！
成了！这条线，踩到了孙伯的七寸！
萧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孙伯那僵硬的背影上。书房内那股狂暴的杀意，奇异地凝滞了一瞬，随即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锁定。
“济世堂……”萧珩的声音缓慢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玩味。他没有看沈清璃，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孙伯，“李掌柜……本王记得，他有个外甥，姓孙？在……通州做绸缎生意？”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孙伯头上！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卑微的姿态，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向来麻木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绝望！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