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溪水暂时压下了皮肤的灼痛，但疲惫和浑身的酸痛，如同跗骨之蛆，沉甸甸地拖拽着崽崽的每一寸筋骨。
他从溪水中挣扎着爬上岸，湿透的破布贴在尚未结痂的伤处，丝丝拉拉的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针尖上。
天色向晚，暮霭西合。远处那断断续续的杂役交谈声，在《闻玄录》加持的耳识中己经退去，如同背景噪音，不再鲜明刺耳。但这短暂而清晰的“聆听”体验，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久久不散。
这苦……值得！
这险……值得冒！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崽崽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没有立刻返回臭气熏天的杂役房，而是强忍着不适，一步步挪向他白天就计划好的目标位置——靠近西边院墙、一棵巨大的老榕树。
这是他以前摘野果时就留意过的地方。榕树盘根错节，树冠如盖，紧贴着一处偏僻的围墙拐角。最妙的是，离这棵树不足二十丈的地方，就是真章学院低阶弟子的日常演武场！夜深人静时，那里虽空无一人，但黄昏时分，弟子下课后，经常会有些勤奋的师兄师姐在边缘区域自行加练！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伤痕累累的身体，带来阵阵刺痛。崽崽手脚并用地爬上靠近围墙那侧的粗壮枝桠，钻进几层厚重枝叶天然形成的隐蔽凹陷里。粗粝的树皮摩擦着他的伤处，疼得他首呲牙，但他硬是一声不吭，找到一个稍微安稳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浓密的阴影中。
他像一只刚刚经历猎杀的幼兽，默默舔舐着伤口，同时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下方围墙内的演武场方向，人声嘈杂。大概是白天的比试刚结束，一群弟子正三三两两地散去，脚步声和嬉笑交谈声混成一片。崽崽立刻运转起《闻玄录》第六观的法门。
“身端坐，心无扰……塞耳窍，启灵敏……”
经过昨日药浴的强行冲击，这原本晦涩的“练耳归元”法门，运转起来竟有了一丝出乎意料的顺畅！他努力摒弃掉身体各处传来的刺痛干扰和精神上的疲惫，将残存的全部心神凝聚于双耳识海。
嗡……
一股微弱的暖流再次从脑后汇聚，过双耳，如同清泉般微微浸润着听觉。外面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开始迅速剥离、分层。近处路过的弟子声音变得有些响亮，而远处核心演武区域的嘈杂则被无形地过滤、压制了下去。
他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风吹草动。不是刻意去听具体话语，而是尽力捕捉他真正渴望的东西——风被利刃切开的破空锐响！
时间在专注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场内的喧哗渐渐平息，杂役们开始点起稀疏的灯笼。就在崽崽集中精神，耳识中那纷杂的声浪被一层层剥落、过滤得逐渐接近核心区域时——
噗！嗤！
一道极其清晰、带着一股子冰冷穿透力的声音，陡然刺破暮色，精准地扎入他的耳膜！
有了！
崽崽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激动得失守心神！他立刻强迫自己稳住，像一张绷紧的弓弦，死死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位置，离老榕树不远，正是演武场靠近围墙的一片空旷地带！
噗！嗤！噗！噗！嗤！
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短促而稳定！每一次破空，都带着一种厚重的力量感！像有一柄沉重的铁枪，在反复、稳定地刺破空气！没有花哨，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与速度！
仔仔细细“听”着。枪锋刺出的轨迹？手腕发力的瞬间？腰马合一拧转核心带动全身的筋骨齐鸣？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铁枪撕裂空气时气流被猛然排开、又迅速回填的“涡流感”。“听”到枪杆高速突刺时细微的破空震颤音浪。“听”到枪尖在刺到极限时枪手那一声细微而急促的肺腑沉喝！甚至隐约“听”到枪手脚下沉稳的踏步，每一次身体重心转换时肌肉纤维紧绷摩擦的微响！这些细微的、蕴含着力道运转根本的声音，平日里早己被更宏大的招式破坏声掩盖，如今在他凝练的耳识下，竟被一一解析、放大！
“若能辨声无碍，即见万物生灭之相……闻微见真……”《闻玄录》第八观的法门不由自主地在心头流淌。
崽崽忘记了浑身的疼痛，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聆听”之中。这枪法的每一个刺击，每一个细微的身体律动，仿佛都变成了一幅动态的画卷，透过声音在他脑海中形成！这是一种纯粹的、野蛮的力量运用方式！充满了爆发性的杀伤力！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远处的动作，在脑海中下意识地模拟那刺枪的动作要领。意念微动，牵扯到后背一处深可见骨的擦伤，剧痛让他瞬间龇牙咧嘴，差点呻吟出声，同时也中断了脑海中的模拟。
他额角渗出冷汗，一半是心神消耗，一半是伤口被牵动带来的剧痛。这仅仅是从“听”到“理解”的第一步，要化为己用，成为能打倒“黑熊”那种人的力量……还需要经历多少这样的聆听？多少次揣摩模拟？多少次……可能失败的尝试？
就在这时，远处那稳定的刺击声骤然停止。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几声交谈。
“呼……今日就到这吧赵师兄，你这‘破山锥’越发沉猛了！”
“呵呵，多谢。还差得远。”
崽崽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藏得更深。演武场上灯笼光影晃动，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深处。
榕树上，崽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浑身被冷汗浸透，靠在冰冷粗糙的树皮上剧烈喘息。身体仿佛要散架，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疲惫无法扑灭的光芒。
听到了！他“看”到了更远的路！虽然更痛、更难、更漫长。
他忍着痛侧过头，目光穿透枝叶缝隙，投向暮色中学院深处核心演武场的方向，那个他曾目睹大师兄王引川剑气断石的地方，渴望在他心中无声地咆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