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黑暗。
沉重。
像沉在最深最深的海底，被无数湿透的棉絮死死压住，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渣子。耳朵里灌满了沉闷的、粘稠的轰鸣，不是声音，是水流裹挟着泥沙碎石撞击礁石的震动，隔着皮肉和骨头，一下下擂在混沌的意识上。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蟒，一圈圈缠绕、收紧。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灌进更多腥咸冰冷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肺腑，带来濒死的抽搐。身体在冰冷狂暴的水流中翻滚、碰撞，像狂风中的破麻袋，被礁石撕裂，被漩涡撕扯。
痛。
无处不在的痛。
丹田处撕裂般的空洞剧痛。心口那点微弱搏动被水流疯狂撕扯、随时会熄灭的绞痛。还有皮肉被岩石刮擦、被冰冷死气侵蚀的麻木刺痛。
但最深处，一点微弱的执念，像沉在冰海深处的锚，死死钉在意识最黑暗的角落。
囡囡…
冰冷的小身体…还在怀里吗？被水流冲走了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恐惧，甚至压过了窒息和剧痛！他用尽所有残存的、近乎本能的力气，收紧早己麻木僵硬的手臂！
触手…一片冰冷湿透的布料…一个小小的、单薄的轮廓…还在！
巨大的、混杂着剧痛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刺穿了无边的冰冷和黑暗！还在！囡囡还在！
这狂喜如同最后的强心剂，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死死抱着那冰冷的轮廓，蜷缩起身体，用后背去承受水流和礁石最狂暴的冲击！每一次撞击都像被重锤砸中，带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和眩晕，但他不管了！护住！死也要护住！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现：老艄公沉没时最后一点暗褐光芒熄灭…朽木碎片在掌心化为灰白齑粉时那点嫩绿光点的叹息…还有…左手手背上，那被木刺扎破的细小伤口边缘，沾着的朽木灰烬下，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痒？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带着新芽破土般倔强的…麻痒感？
这感觉太微弱了，在灭顶的冰冷和剧痛中几乎无法察觉。但它真实存在！像黑暗深渊里，一颗被淤泥掩埋的种子，在窒息和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顶开了压在头顶的一粒沙。
痒…在蔓延。
极其缓慢，极其艰难。从左手手背那微不足道的伤口，顺着冰冷麻木的手臂，逆流而上。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被死气侵蚀的阴寒麻木，似乎被极其微弱地…驱散了一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微电流般的麻痒和…暖意？
这微弱的变化，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瞬间引动了心口深处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翠金光芒！
嗡！
如同濒死的火星被投入最后一点氧气！那点翠金光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向死而生的决绝意志！光芒核心，那截布满裂痕的暗金琉璃根须，表面的古老纹路瞬间亮到极致！一股精纯的、带着新生般坚韧气息的翠金暖流，顺着那麻痒蔓延的路径，瞬间涌向左手！
暖流与那麻痒感在左手手背汇合！
滋——！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冰晶融化的轻响，在燕归混乱的意识深处炸开！
左手手背上，那沾着朽木灰烬的伤口深处，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小、却纯粹到极致的嫩绿光芒，骤然亮起！它不再微弱摇曳，而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变得稳定、清晰！
这点嫩绿光芒亮起的瞬间，仿佛一个信号！
心口的翠金光芒、左手伤口的嫩绿光点、以及…他怀里囡囡丹田深处那点刚刚被朽木碎片最后生机引燃、此刻同样在冰冷死水中顽强闪烁的淡金光芒——三点微光，跨越了冰冷的水流和濒死的躯壳，瞬间再次构建起一个极其微弱、却更加稳固的三角循环！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枯荣轮转与大地生灭双重意境的微弱力场，再次以父女相拥的身体为中心，极其坚韧地…撑了开来！
力场形成的刹那——
狂暴的水流冲击被短暂地逼退！冰冷的死气侵蚀被强行阻隔！虽然光膜依旧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冲击都让燕归感觉灵魂都要被撕裂，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像一个透明的茧，将父女二人紧紧包裹，在毁灭的浊流中，提供了一线极其脆弱的庇护！
意识在巨大的消耗和剧痛中飞速沉沦。燕归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点燃的蜡烛，血肉和灵魂都在疯狂燃烧，维持着这最后的护罩。怀里的囡囡似乎也因为这力量的剧烈消耗，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
撑住…撑住…为了囡囡…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祷言，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他不知道这力量能维持多久，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被狂暴的水流彻底撕碎。他只能死死抱着女儿冰冷的小身体，用尽最后一点意念，维系着这脆弱的三角循环。
时间在冰冷和剧痛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水流永无止境的咆哮和冲击，以及力场光膜每一次被撞击时发出的、如同玻璃碎裂前呻吟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那脆弱的三角力场光芒黯淡到极限、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前方翻腾的黑暗水流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压迫。而是一种…开阔感？水流冲击的力度…似乎…减弱了一些？
燕归被剧痛和冰冷模糊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一点微弱的异样！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如同即将溺毙者望向水面最后的光亮，拼命地“看”向前方！
浑浊翻涌的水体…似乎…在变淡？
狂暴的冲击力…似乎…在消散？
包裹着他们的力场光膜，在接触到前方某种无形的“边界”时，剧烈波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突兀地…消失了！
不是破碎！而是如同肥皂泡融入空气般，自然地…消散了！
紧接着——
哗啦！
巨大的浮力传来！沉重的身体猛地向上一冲！
冰冷刺骨的空气瞬间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咳…嗬…嗬…”
燕归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着受伤的气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铁锈味。他本能地收紧手臂，怀里的冰冷小身体还在，小小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窝。
他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剧痛无比的眼睛。
视野模糊，晃动。
不再是狭窄的、崩塌的礁石洞穴，不再是翻腾的墨黑死水。
头顶…是…天空？
一片死寂的、如同凝固铅块般的灰暗天穹。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片沉沉的、压抑的、毫无生气的灰。
身下…是…坚实的触感？
冰冷，粗糙，带着颗粒感。不是礁石，更像是…被水流冲刷了亿万年的…砂砾？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抱着囡囡冰冷的身体，极其艰难地、如同蛆虫般，在冰冷粗糙的砂砾上，向前蠕动了一小段距离，彻底脱离了身后那依旧在咆哮、却似乎被无形屏障阻隔的…浑浊水域。
力气彻底耗尽。
他重重地趴倒在冰冷的沙砾上，脸颊贴着粗糙的颗粒，每一次喘息都带起一小片冰冷的沙尘。浑浊的水流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翻涌，发出沉闷的咆哮，但似乎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挡，无法再侵袭这片河滩。
暂时…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意识。剧痛、冰冷、窒息感依旧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但他再也支撑不住了。眼皮重若千钧，视野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扫过身下。
银白色。
一种毫无温度的、如同凝固水银般的、冰冷的银白色细沙，铺满了整个视野所及的河滩，一首延伸到远处灰蒙蒙的雾气之中。细沙冰冷刺骨，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死寂气息。
而在那片死寂的银白尽头，灰雾的边缘，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如同枯木般佝偻的…人形轮廓？
是幻觉吗？
念头还未转完，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吞没了他。沉重的头颅砸在冰冷的银沙上，溅起几点微尘。最后一点残存的感知，是他左手手背上，那早己被水流冲刷干净、只剩下一点微小红痕的伤口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生根？发芽？
而在他的臂弯里，囡囡冰冷的小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虚虚地搭在了他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翠金光芒，隔着冰冷的衣衫和皮肉，如同黑暗宇宙中新生的恒星，微弱而稳定地…搏动着。光芒的深处，那截暗金琉璃般的枯竹根须，表面细微的裂痕边缘，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根须，正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探出、延伸，如同最细密的血管网络，悄然地…扎向西周冰冷死寂的…银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