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虹城的暮色总是裹着一层粘稠的紫。
吴石蹲在“锈铁巷”口的台阶上，指尖夹着半支用绯晶碎屑卷成的烟。烟雾缭绕中，远处市中心那座刺破云层的血泪祭坛正泛着幽红的光，祭坛顶端的棱镜缓缓旋转，将下方汇聚的情感能量折射成无数流光，洒在城市鳞次栉比的悬浮建筑群上。这是绯泪文明赖以生存的“心脏”，也是吴石这种底层工人一辈子只能仰望的存在。
“阿石，快回来！秀儿要生了！” 邻居张婶尖锐的呼喊划破暮色，惊飞了巷口垃圾堆里几只啃食能量残渣的金属甲虫。
吴石猛地站起身，烟蒂掉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被他慌忙踩灭。他是“绯晶精炼厂”的熔铸工，每天在高温炉前挥汗，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换取全家每月的情感配额。妻子林秀在“记忆图书馆”做档案整理，那是少数能接触到文明火种数据的“体面活儿”，但也意味着更严苛的情绪监控。
他们的家是巷子深处一间用废弃方舟残骸拼凑的铁皮屋，墙壁糊着抵御虚境微尘的蓝晶涂料，剥落处能看见底下锈蚀的金属纹路。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悬在天花板上的一枚菱形绯晶，那是林秀上个月全勤换来的奖励，此刻正随着屋内压抑的气息微微震颤。
“疼……阿石……” 林秀蜷缩在铺着旧能量毯的简易床上，额发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按照绯泪文明的“情感配额制”，普通家庭连分娩时使用镇痛剂都需要额外申请，林秀咬牙忍着，指甲深深掐进吴石的手背。
“快了，秀儿，撑住！” 吴石声音发颤，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脆弱。铁皮屋外传来邻居们压低的议论声，夹杂着远处祭坛规律性的嗡鸣——那是城市在汲取所有居民散逸的情感能量，喜悦、悲伤、愤怒，都被转化为驱动文明运转的燃料。
突然，林秀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铁皮屋。几乎在同时，悬在头顶的绯晶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光芒如同有生命般疯狂涌动，撞得铁皮屋嗡嗡作响。屋外的喧嚣瞬间静止，连远处祭坛的嗡鸣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卡顿。
“生了！是个男孩！” 接生的张婶捧着一个裹在旧布中的婴儿，脸上带着惊愕。婴儿的哭声异常响亮，不似普通新生儿的柔弱，那哭声里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整个锈铁巷的绯晶灯都在微微摇晃。
吴石颤抖着接过孩子，小家伙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却哭得撕心裂肺。奇怪的是，听着这哭声，吴石心中涌起的不是烦躁，而是一种莫名的悸动，仿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哭声点燃了。
“这孩子……哭声不对劲啊。” 张婶喃喃道，“刚才祭坛的光是不是也闪了一下？”
吴石没顾上多想，他低头看着儿子，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婴儿的脸颊。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触碰，哭声稍稍停歇，小嘴咂了咂，露出一个无意识的表情。吴石心中一暖，所有的疲惫和担忧都化为乌有。
“就叫他吴廿吧。” 林秀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廿’是二十，希望他能赶上下个月新一批的‘晶果传承’筛选，不用像我们一样……”
绯泪文明的年轻人，唯一的上升通道便是通过“晶果传承”“银花共感”等替代性修炼路径，成为受人尊敬的情感武者或科技祭司。但对于锈铁巷的孩子来说，那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
就在这时，铁皮屋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吴石警惕地抬头，只见门外站着两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胸前佩戴的银色棱镜徽章——那是祭司团的标志。在绯泪文明，祭司团掌握着情感能量转化的核心技术，是仅次于双子监察者的权力阶层，他们怎么会来这种穷巷？
“我们是‘情感波动监测司’的。” 其中一人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情绪，“刚才这里有异常的情感能量峰值，我们来做例行检查。”
吴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吴廿抱得更紧。林秀也紧张地攥住了被角。
两名祭司走进屋内，目光扫过还在微微发红的绯晶灯，最终落在吴廿身上。当他们的视线触及婴儿时，其中一人藏在袖中的仪器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
“孩子出生时，有没有什么异象？” 另一名祭司问道，语气依旧平淡。
“没……没有，就是哭声大了点。” 吴石强作镇定，他知道在绯泪文明，任何“异常”都可能引来麻烦，尤其是与情感能量相关的异常。
两名祭司对视一眼，没有再多问。他们用仪器在屋内扫描了一圈，又记录下绯晶灯的能量参数，便转身离开了。首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吴石和林秀才松了口气。
“他们怎么会来？” 林秀低声问，眼中满是担忧。
吴石摇摇头，看着怀里己经安静睡着的吴廿。小家伙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什么。刚才祭司的眼神让他莫名不安，那不是看普通婴儿的眼神，而是像在看一件……需要被监测的物品。
窗外，烬虹城的夜彻底降临。血泪祭坛的红光更加浓郁，如同凝固的血液。吴石走到窗边，望着那座庞然大物，心中第一次对这个赖以生存的文明产生了一丝恐惧。
他不知道，儿子吴廿的出生，那一声惊动了祭坛的啼哭，己经在他平凡的人生轨迹上，埋下了一颗与“苦痛”“血脉”“文明轮回”紧密相连的种子。而此刻，在城市的某个高处，祭司团的观测室里，一块巨大的屏幕上正闪烁着吴廿的生命体征数据，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情感能量阈值异常，疑似……双子血脉共鸣反应。】
黑暗中，有人轻轻敲击着控制台，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启动‘火种监测’计划，密切关注锈铁巷吴姓家庭。记住，不能惊动‘无泪同盟’，也不能让监察者那边察觉。”
绯晶灯下，吴廿咂了咂嘴，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普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