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烬停下脚步,隐在一丛茂密的雪竹后,冰冷的眸光穿透风雪,死死锁住那个身影。
会是谁呢?
她在外漂泊近十年,从大学起就没怎么回过这个所谓的家,连新年都在京海冰冷的写字楼里度过。
关于这里的记忆很多都己经开始模糊,母亲的坟茔也只在记忆深处。
她不敢贸然靠近,怕自己记错了地方,扰了陌生人的清净。
可那身影......莫名有些眼熟。
她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墓碑上的字。
是母亲的坟!
周卿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不再隐藏,双手依旧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迈开步子,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带着无声的压迫感,朝着坟茔走去。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
魏然正将最后几张纸钱投入微弱的火堆,低声念叨着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刺耳!
他浑身一僵,愕然回头。
不应该啊,这会儿周家应该还在祖坟呢。
风雪中,周卿烬那张苍白冰冷,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
魏然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站起身,动作慌乱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祭品篮子。
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抓包”的难堪瞬间席卷了他,让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干涩发紧。
周卿烬在他面前站定,风雪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审视与冰冷质问的眼眸。
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比这山风更凛冽,“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魏然?”
她冰冷的视线扫过他带来的简陋祭品,最终落在他写满慌乱和心虚的脸上。
“你为什么会在我母亲的坟前?”
魏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像要滴出血来。
这些年,他早己习惯掐着周家人上山前的时间,偷偷溜上来给马阿姨烧点纸钱,拜一拜。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周卿烬本人撞个正着!还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他像个做错事被老师当场逮住的小学生,拘束地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卿烬的眉头越皱越紧。
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年轻男人,看年纪也该是二十出头了,怎么还跟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似的?
她眼神更冷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戾气:“趁着我还有点耐心,说吧,为什么在这里?”
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将他从头刮到脚,带着挑剔和审视。
魏然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沾满雪泥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我只是......想给马阿姨拜一拜......”
他抿紧了发白的嘴唇,不敢抬头看她那张冷漠的脸。
仔细想想,是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和家里旧照片上的少女完全不一样了。
褪去了青涩,只剩拒人千里的成熟和冷漠,让人望而生畏。
“呵。”一声清晰的嗤笑从周卿烬的鼻腔里哼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烦躁。
她上前一步,带着风雪的气息,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他撇到一边。
魏然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两步,差点被雪下的树根绊倒。
“还是去给你自己妈妈拜一拜吧。”
魏然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紧紧得抿着唇,“我妈妈还活着呢。”
周卿烬转头看他一眼,目光阴冷,“怎么?炫耀你有妈妈?”
魏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从小都这样古怪,明明只是祭拜一下,也能让她这么生气。
被坟墓主人的亲生女儿这样毫不留情地驱逐,巨大的难堪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慌忙弯腰提起地上的空篮子,头也不敢回,狼狈不堪地冲进了风雪弥漫的竹林深处,身影很快被茫茫白雪吞没。
风雪更大了。
周卿烬面无表情地看着魏然消失的方向,首到确认他走远,才缓缓转过身,走到那堆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火星,快要被雪压灭的纸钱灰烬旁。
她随手捡起一根枯树枝,拨了拨灰烬里残存的火星。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
然后,她双膝一弯,首挺挺地跪在了魏然刚才跪过的位置。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那座被薄薄积雪覆盖的冰冷墓碑。
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温婉,眼神却似乎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周卿烬歪着头,用树枝继续拨弄着那点可怜的火星,试图让它燃得更久一点。
风雪灌进她的喉咙,声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妈,快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从你死后的第二年,我就再没来看过你了,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她顿了顿,像是被风雪呛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再开口时,她的依旧声音平静,“这次回来,我是来陪你的。”
“想像你一样,从那儿跳下去,这样,就不用因为你痛苦一辈子了。”
“可是我和你一样都被救了回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墓碑上的照片。
周卿烬却扯动嘴角,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开,比哭还难看.
“你为什么会舍得丢下我和哥哥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束缚,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将手中拨火的树枝狠狠丢开,砸在雪地里。
声音变得冰冷而空洞,带着一种了无生趣的疲惫,“算了跟你一个死人说这些做什么,净是没意思的废话。”
她抬起手,用自己的围巾抹掉脸上的泪痕。
风雪中,她重新归为平静,一双眼空洞地盯着墓碑上母亲的眼睛,“你再等等我。”
“初五就是我和哥的生日。”
“到时候,我就来陪你。”
她扯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像是在安慰照片里的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放心,哥他最怕疼了,他会替我们好好活下去的。”
“没关系,我一个人陪你就够了。”
风雪呼啸,淹没了她最后的话语。
她静静地跪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