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不兴”的困局,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黄建国和交流小组所有成员的心头。曾经热火朝天的“同人之门”,如今门可罗雀,一片萧索。黄建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深邃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多了一份运筹帷幄的冷静。
他知道,高校长这堵“墙”,又高又厚,凭借着资历和人脉,占据了道德和权力的“高陵”。从下往上强攻,绝无胜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突破口,不是去“攻破”这堵墙,而是“乘”上这堵墙,站到和他一样的高度,甚至更高的地方,才能化解危机。
这便是《同人》卦九西爻的智慧:“乘其墉,弗克攻,吉。”
“墉”,是城墙。当你被城墙所困,最好的策略,不是用头去撞,而是想办法爬上去。一旦你站上了城墙,视野开阔了,格局提升了,所谓的“攻击”,自然就失去了意义,最终必能获得吉祥的结局。
他没有选择正面冲突,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要亲自登门,拜访高校长。
这个决定,在小组成员看来,无异于自投罗网。刘工更是极力劝阻:“黄组长,这太冒险了!他正在气头上,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黄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平静而深邃:“刘工,你放心。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硬攻,我们攻不下这座‘城墙’,但或许,我们可以试试从城门走进去。”
他提着两罐在当时堪称奢侈品的麦乳精和一网兜新鲜的苹果,在一个周末的下午,站在了高校长家那栋略显破败的苏式家属楼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衣领,怀着一种即将踏入“鸿门宴”的复杂心情,抬手敲响了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
开门的,是高校长本人。看到门外的黄建国,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悦,仿佛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
“你来做甚?”高校长的声音,像一块在冰窖里冻了三天的石头,又冷又硬。
黄建国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晚辈见到师长时应有的、谦逊而诚恳的微笑。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语气放得极低,姿态摆得极正:“高校长,小子冒昧登门,多有打扰。我今天来,绝不是为小组的事来跟您辩理的。就是……就是单纯地想以一个后辈的身份,来向您这位教育界的老前辈,讨教些为师治学的道理。”
“请教?”高校长狐疑地看着他,但目光扫过黄建国手里的东西时,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接,也没有立刻关门。
“是的,真心实意地请教。”黄建国诚恳地说,“您是咱们学校的定海神针,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最近,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瓶颈,心里头很迷茫,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您这样的老前辈,才能给我指点迷津,让我这后生晚辈少走些弯路。”
黄建国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间充满了对前辈的尊重。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显然超出了高校长的预料。他沉默了片刻,恰好此时,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高校长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
走进屋子,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扑面而来。黄建国这才发现,这位在学校里说一不二、威严刻板的老校长,家里竟是如此清贫简陋。磨得发亮的旧桌椅,糊着报纸的墙壁,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他瞬间明白,高校长并非那种以权谋私的官僚,他只是一个思想僵化、固执地守护着自己那套“道统”的老派知识分子。他的“伏戎于莽”,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捍卫他心中的“道”。
那一下午,黄建国绝口不提交流小组的事情,只是虚心地向高校长请教各种教学上、管理上的问题。他认真地聆听,不时点头,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高校长的“金玉良言”一一记录下来。当谈及高校长当年在革命战争时期的教育经历时,黄建国更是流露出由衷的敬佩。
高校长从最初的戒备,到中途的审视,再到后来的倾囊相授,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非自己想象中那种锋芒毕露、一心只想搞政治投机的“刺头”,而是一个真正热爱教育、尊重前辈的后生。他那套“出身论”的坚冰,在黄建国谦恭的“暖阳”下,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
临走时,高校长的态度己经判若两人。他破天荒地将黄建国送到门口,看着桌上没让黄建国带走的东西,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说道:“你是个有心人。东西,我收下了,不是为你,是为我那病了多年的老伴儿。”他顿了顿,那只干瘦但有力的手,在黄建国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用一种近乎传承的语气说:“后生,有想法是好的,但做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学会有迂回,有策略。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能走得稳当。”
黄建国知道,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己经被他打开了一个缺口。他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去“攻城”,而是用智慧、真诚与同理心,化解了对方的敌意。这正是“乘其墉,弗克攻,吉”的精髓所在——顺应形势,以柔克刚,最终获得吉祥的结果。
这件事,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了。那些原本对黄建国敬而远之的老师,都对他刮目相看,眼神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而刘工在得知整个过程后,更是被彻底震撼了。他把黄建国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眼眶通红,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黄组长……我刘某人,服了!是打心眼儿里服了!”
他原以为黄建国只是一个有理想、有手腕的领导者,但那一刻,他看到的是一个真正有温度、有担当、肯为同道者弯腰的“君子”。黄建国不仅在为他们争取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空间,更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抵挡着来自整个时代的风刀霜剑。
从那一刻起,刘工看着黄建国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有敬佩,有信服,更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值得他赌上身家性命去追随。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将自己压在心底多年,那个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关于他那位地质学家舅舅的惊天秘密,毫无保留地向黄建国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