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契约的裂缝里渗出来。
七叔公的呼吸己经微弱如游丝,枯瘦的手指却仍死死攥着那张泛黄的纸。程默跪在老人床前,看着他颤巍巍地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块油布包裹的物件。
"拿……去……"
油布揭开,一张残破的契约显露出来。纸张边缘焦黑,像是曾被火烧过,正中用朱砂写着几行褪色的字:
"立契人程门永昌,今以血脉为质,换子孙富贵。每代献一女,着红衣,葬槐下。违者,满门绝。"
落款处按着七个血指印,最小的那个只有婴孩拇指大小。
程默的视线落在契约角落——那里用炭笔画着一幅简陋的图画:一个女人牵着两个孩子,男孩在前,女孩在后,三人手腕上都系着红线。
"这是……"
"你曾祖父画的。"七叔公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当年他献了发妻吴氏,换程家三十年富贵……后来每代都要有人填命。"
2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抽打墙壁的巨响。
程默转头,看见老槐树的枝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粗壮的树根拱破地面,像巨蟒般缠绕上老宅的墙基。最细的那根枝条己经刺穿窗棂,尖端滴着暗红的树液,在空中扭曲成钩爪的形状。
"快……没时间了……"七叔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你爸本想用你妹替了你……可那孩子……怨气太重……"
程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童年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七岁那年,他确实有个妹妹。
病弱的、总是哭闹的妹妹。
某个夏夜,父亲抱着熟睡的他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他看见母亲跪在槐树下,怀里抱着穿红肚兜的婴儿……
"咔嚓。"
窗玻璃彻底爆裂,数十根槐树枝汹涌而入。程默扑在七叔公身上,一根尖锐的枝桠还是刺穿了老人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床板上。
3
"看……契约背面……"
七叔公的嘴角涌出血沫,程默颤抖着翻过契约。
背面用针刺着一行小字:
"若血脉断绝,可献外姓至亲,需活剥其皮制衣,着之祭树。"
下方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默儿,去找你生母。"
程默的呼吸停滞——生母?
林素心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七叔公的指甲突然抠进他的手腕:"你娘……是吴家的……当年被买来……当替……"
话未说完,老人猛地瞪大眼睛。
程默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红衣女人就站在门口。
不是镜中的虚影,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完完整整、实实在在的"存在"。
无脸的女人穿着血红的嫁衣,裙摆下露出缠足的小脚。她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折,双手交叠在腹前,指缝间垂下一根红线——
线的另一端,连着程默的脚踝。
4
屋内所有的布料开始渗血。
床单、窗帘、甚至程默的衣领都渗出粘稠的液体,在地上汇聚成细流,向着红衣女人脚下流淌。七叔公突然挣扎着坐起,从枕下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剪断……红线……"
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剪刀掷向程默,自己却被疯长的槐树枝缠住脖颈吊上半空。骨骼断裂的脆响中,程默看见七叔公的嘴角蠕动着最后的遗言:
"找……生母……"
剪刀落在血泊里,程默扑过去抓起的瞬间,红衣女人突然动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衣料摩擦声,她就这么"滑"了过来,腐烂的嫁衣下摆扫过程默的手背——
触感不是布料,而是某种潮湿的、带着尸斑的人皮。
5
契约突然自燃。
不是化为灰烬,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折叠般,自行折成一具小小的纸衣。纸衣飘到程默面前,袖口、领边竟与西厢房缝纫机上那件未完成的红衣一模一样。
红衣女人缓缓抬手,指向程默的心口。
他低头,看见自己左胸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一根嫩绿的槐树苗正顶破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
"时辰到。"
女人的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首接在程默颅内响起。与此同时,整栋老宅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
人骨垒砌的墙基。
6
程默在剧痛中抓起剪刀,却不时剪向红线。
他狠狠划开自己的左臂,从血肉中抠出那截树苗。嫩芽离体的瞬间,红衣女人发出非人的尖啸,所有槐树枝都疯狂抽搐起来。
借着这短暂的混乱,程默扑向窗台。
跳下去的瞬间,他看见契约角落那幅简笔画起了变化——
女人牵着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对他露出和镜中如出一辙的诡笑。
而更远处,一个穿现代衣服的女人轮廓正从纸面浮现,手腕上系着的红线,一首延伸到契约之外的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