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家谱,民国三十七年——”
泛黄的纸页在程默指尖发出脆响,仿佛随时会碎裂。他坐在祠堂偏厅的旧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霉斑遍布的线装册子,封皮上用褪色的墨迹写着《青槐村志》。
七叔公去张罗父亲的丧事,临走前丢给他一把钥匙,指了指祠堂角落落满灰尘的书柜。
“你想知道的,都在那儿。”
程默翻开第一页,蝇头小楷记载着村子的起源:
“青槐村,古称‘葬槐屯’,因村口巨槐得名。槐下有冢,不知何年所埋,乡人祭之,谓‘槐君’……”
再往后翻,纸页间夹着几张残破的契约,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零散的词:“献祭……红衣……血脉……”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一页上——
“民国三十七年冬,程门吴氏新妇暴毙。是夜槐树泣血,吴氏着红衣自缢于西厢,面目俱毁,疑为癫狂所致……”
程默的呼吸一滞。
西厢房。红衣。面目俱毁。
——和昨晚镜中那个无脸女人一模一样。
2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程默迅速合上册子。
进来的是村里管事的赵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手里提着盏油灯。
“查家谱呢?”赵伯眯着眼看了看桌上的村志,脸色微变,“这书……有些年头了。”
程默不动声色地将手压在书页上:“赵伯,民国三十七年,程家是不是出过事?”
老人的眼皮跳了跳,油灯的光在他皱纹间投下颤动的阴影。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父亲刚走,我想知道祖上的事。”程默盯着他,“吴氏是谁?”
赵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是你曾祖父的续弦。”老人低声道,“嫁进程家不到三个月,就吊死在西厢房……死的时候,穿着自己缝的红嫁衣。”
程默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为什么自杀?”
赵伯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正对着村口老槐树的方向。
“有人说,她听见槐树里有人说话。”
3
赵伯离开后,程默继续翻看村志。
在记载吴氏死亡的页边,有一行几乎被虫蛀蚀殆尽的小字:
“程门献祭,槐君悦,赐……”
后面的字己经无法辨认。
他小心地掀过几页,突然从书脊夹层里掉出一张照片——黑白的,边缘焦黄卷曲,像是被人烧过又抢救回来。
照片上是年轻的女人,穿着旧式旗袍,站在槐树下微笑。
程默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母亲的脸。
但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民国三十七年腊月”。
不可能。
母亲明明是十年前去世的……
除非,照片上的不是母亲。
而是吴氏。
他死死盯着照片,忽然发现槐树的枝桠间,隐约露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惨白。
4
傍晚,程默回到老宅时,发现七叔公站在西厢房门口,手里拿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明天就下葬了,有些事得告诉你。”老人的声音沙哑,“你爸不让说,但现在……”
他摇了摇头,推开西厢房的门。
缝纫机依然摆在原地,但镜子上蒙的布己经被掀开。
七叔公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正是之前给程默看过的那块——母亲死后,父亲从槐树洞里抢回来的碎片。
“你妈死的那晚,穿着这件衣服。”老人将布摊在缝纫机上,“她本来说要改尺寸,结果半夜……”
他的声音哽住了。
程默盯着那块布,突然发现边缘处有一行极小的刺绣——
“程门吴氏,民国三十七年”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件衣服……是吴氏的。
母亲穿着几十年前死人的衣服,死在同一个房间。
5
夜深了。
程默坐在父亲灵堂前,手里攥着那张民国老照片。
棺材己经封顶,明天一早就要下葬。按照村俗,长子得守最后一夜。
白蜡烛的火苗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哒。”
寂静中,一声轻响从西厢房方向传来。
程默抬头,看到门缝下渗出一线暗红色的光。
缝纫机又启动了。
他缓缓起身,走向西厢房。推开门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
缝纫机上,一块完整的红布正在自动缝制,针脚细密整齐,己经能看出是件旗袍的轮廓。
而镜子里,那个无脸女人背对着他,肩膀随着缝纫机的节奏轻轻晃动。
程默的视线下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缝纫机旁的地板上,摆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鞋尖正对着他。
像是有人穿着它,无声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