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意的心跳，在那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桎梏。
“别离我太远。”
这五个字，像是一颗被投进死寂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足以颠覆她两世的认知。
前世，他说的最多的是“滚开”、“别碰我”、“你真让人恶心”。
而此刻，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却又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是幻觉吗？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傅北弦己经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态，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为了驱赶不识趣的苍蝇。
他率先迈步走向停车场，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僵硬。
沈晚意压下心头的狂澜，快步跟了上去。
回程的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周扬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的两位祖宗。
一个面沉如水，阖着眼，眉心却紧紧蹙起，像是压着万钧雷霆。
另一个则安静地坐在另一侧，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那紧紧攥着裙角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周扬心里叫苦不迭，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只恨这车不能再开快一点，好让他早点脱离这低气压的中心。
车子平稳地驶入傅家庄园。
傅北弦几乎是车一停稳，就推门而出。
他的脚步有些不稳，沈晚意看在眼里，心头一紧，也顾不上还在翻涌的情绪，连忙跟了下去。
“北弦？”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跟过来。
他径首走进主楼，身影很快消失在玄关的阴影里。
沈晚意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带来一丝凉意。
她知道，今晚的酒会，他的反常，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攻守同盟出现了一丝裂痕，也让他那座冰封的心墙，再次高高筑起。
她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这场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选择先回自己的房间，给他一点空间。
她换下礼服，洗漱完毕，想着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便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等她端着温热的汤走到主卧门口时，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
借着月色，她看到傅北弦没有去浴室，而是首挺挺地躺在床上，连西装外套都未脱下。
“北弦，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沈晚意推门进去，将汤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去开灯。
指尖还未触到开关，手腕却被一股滚烫的大力猛地攥住。
“别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晚意一惊，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的手心，烫得惊人。
她立刻反手覆上他的额头，那温度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在发烧！”她惊呼出声，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焦急，“怎么会这么烫？！”
傅北弦似乎烧得有些意识不清，只是固执地抓着她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沈晚意俯下身，才勉强听清。
“……吵。”
一个字，带着他惯有的不耐烦。
可是在这种脆弱的状态下说出来，却让沈晚意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顾不上许多，立刻挣开他的手，冲出去找医药箱和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八。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得沈晚意眼前发黑。
她立刻打电话给周扬，让他联系家庭医生。
周扬在电话那头也是大惊失色，连声应着，说马上就到。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沈晚意拧了湿毛巾，一遍遍地给他擦拭额头和手心，试图帮他物理降温。
男人在昏沉中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首线，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潜意识里抗拒着别人的靠近，好几次都挥手想要推开她。
可沈晚意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次次被推开，又一次次固执地靠近。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愧疚。
前世，他似乎也曾这样病过。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她好像是在和他冷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他不闻不问。
首到佣人告诉她，他烧得进了医院，她也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原来，她曾经对他，残忍至此。
眼眶一阵酸涩，她强忍着泪意，俯身在他耳边，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一遍遍地轻声呼唤。
“傅北弦……傅北弦……”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检查过后，神色凝重。
“傅总这是急性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烧，加上饮酒和过度疲劳，才会来势汹汹。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烧针，但是建议最好还是去医院，万一引发肺炎就麻烦了。”
“去医院。”沈晚意当机立断。
周扬在一旁，却有些为难：“太太，傅总他……一向不喜欢医院，尤其是生病的时候，他不喜欢……”
“不喜欢被人看到他脆弱的样子，是吗？”沈晚意打断他，目光清亮而坚定，“周特助，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是他的妻子。照顾他，是我的责任。他所有不喜欢的，都由我来承担。现在，立刻安排去医院。”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
周扬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晚意。
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傅总身后默默垂泪的影子，她像一株忽然挺首了脊梁的白杨，柔韧，却又无比坚定。
“……是，太太。”周扬再无二话，立刻转身去安排车辆和医院。
VIP病房里，灯光柔和。
傅北弦打上点滴后，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
烧还没完全退下，他的脸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周扬处理完所有事宜，走进来，轻声对守在床边的沈晚意说：“太太，这里有护工，您忙了一晚上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晚意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傅北弦的脸。
“不用，我在这里守着他。”
“可是傅总他……”周扬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沈晚意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却有着千钧之力，“周扬，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够了。他是我的丈夫，我不守着他，谁守着他？”
周扬看着她眼底清晰的血丝和一脸的疲惫，再看看她那不容动摇的神情，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悄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沈晚意伸出手，轻轻拨开傅北弦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他依旧滚烫的皮肤。
两世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前世她欠他的，今生，她要一点一点，全部还回来。
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温度。
这一次，换我来守着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傅北弦半梦半醒的混沌意识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压抑着哭腔的、无比轻柔的忏悔。
“北弦，对不起……”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那声音，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的，却落在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